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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蔺苏】不负(END)

本文时间线在宗主进京前的江左盟时期,剧情向,八千字一发完结。



一、


月黑风高夜半时分,兰园也因宵禁而沉寂下来。一个黑影自后墙翻入,悄无声息地落进园中,几个起落间已至兰园主人张晋的书斋,丝毫没有惊动护卫。

蔺晨摸进书斋,拉下蒙面黑巾,点起火折子四下照探。这么一处纸醉金迷的销金窟,主人家的书斋却布置得极为简朴,书籍卷宗摆放有序,也不见多少古玩字画,若是有贼潜入,恐怕也只能空手而归。

但蔺晨此前已得到确切消息,这书斋之内还有暗室,张晋平日多有进出,想来是藏了不少秘密。

他正要查探,却听屋外一声轻响。他反应极快,熄灭火光,人已跃上房梁。片刻之后果见另一黑衣人偷偷进来,也在书斋里四下寻找着什么,然而不得其法,摸索了一炷香的工夫也毫无收获。

蔺晨在房梁之上以手掩口,无声地打了个呵欠。

“在我琅琊阁学的东西,看来甄舵主是早就忘干净了啊。”

这话音一出,那黑衣人惊吓之余反应也很快,剑拔到一半,已看到了梁上的人。

“……蔺公子?”对方压低声音试探道。

“是我。”蔺晨翻身跃下,让对方看清自己的容貌。

甄平一怔之后很快镇定下来:“蔺公子为何在此?”

“你又为何在此?”未及对方答话,蔺晨兀自一哂,“闲话就不多说了,你且让到一边,让本公子把那密室机关找出来。”

他自幼在琅琊阁所学驳杂,对机关之术亦颇有涉猎,在书斋内摸索不久就发现了蹊跷。他将桌案上的砚台旋转一圈,只听地下传来机关启动之声,桌下的地砖陷下去一块,露出仅供一人进入的地道来。

“甄舵主先请。”

甄平点起火折子,小心走入地窖。蔺晨确定并未惊动兰园中人之后也跟在后面。

密室之内果然藏着许多珍宝和卷宗,一排排架子陈列其中。甄平直奔卷宗而去,蔺晨知他必定是带着梅长苏的命令来的,并不多问,自行点火照亮,走向密室的另一侧。

他要找的东西只有一样,赫然就摆放在第三个架子的顶层。

借着火光,蔺晨小心翼翼地拿下那件漆盒。这本该是属于琅琊阁的东西,狻猊莲花座,黑漆描金,虽是盒子形制,却既没有锁眼也没有合页,乍看之下不知该如何打开,细细摸上去却能发现,这盒子是由若干木片拼接而成的。

这是琅琊阁工匠发明的机关匣,须以特定顺序逐一推动木片,经三十余道步骤才能将之打开,既是工艺品,又可用来存放一些机密之物。

蔺晨年幼时喜欢捣鼓这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至今拆解起来仍旧轻车熟路。他屏住呼吸推动最后一块木片,盖子随之打开,露出中空的内层。

原本放在此处的东西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本书册。

蔺晨心里一沉,拿出书册快速翻看,心下越来越凉,直到甄平在旁边唤他才回过神来。

“蔺公子,该走了。”

他应了一声,把册子放回原处,将漆盒恢复原样,放回架上,随后与甄平一道出了密室,离开兰园。

“蔺公子――”躲入僻静的小巷,甄平忍不住开口询问,却被蔺晨抬手打断了。

“好了,不必说了。张晋此人与朝中权贵多有来往,手中握着不少消息。长苏若是想对他下手,一定要小心行事。此人绝不简单,江左盟此时不宜惹上麻烦。”

甄平点点头,对蔺晨的事也不多问,即刻告辞。金陵城内处处有悬镜司和巡防营的眼睛,江左盟在此行事一向颇为谨慎。

蔺晨叹了口气,趁着夜色向昭行坊赶去。


昭行坊一家客栈内,点着如豆的油灯,蔺老阁主在屋内背手踱步,蔺晨就在一旁站着。

“终于被我们找到了……”老阁主沉吟道,“东西丢了这么多年,费了多少心血,才查到这个张晋。这一次一定要将东西拿回来,决不能再错失机会。”

“机关匣和天机塔这些年来辗转流落各地,那些小贼也好,有钱人也罢,不过就是拿来当个精巧的玩物,并不知道这里面的秘密。可张晋此人,显然是冲着这秘密去的。机关匣里有一本册子,记录了他多年来钻研机关匣和天机塔秘密的种种尝试。若是有朝一日被他解开了天机塔上的密文,恐怕……爹,您说他会不会想要取琅琊阁而代之?”

老爷子冷哼一声:“你可探清了张晋的底细?”

蔺晨调查此事日久,自然对答如流:“此人祖籍涿州,是个孤儿,被一位位高权重之人暗中收为养子带来金陵,却一直将他留在民间,经营一些见不得人的产业。那兰园不过是个幌子,他实际上做的是掮客生意,多与达官贵人打交道,暗中掌握了这些人不少把柄。我们几次三番想把线人安插进金陵城都受到阻挠,便是张晋做的好事。”

蔺老阁主剑眉一皱:“你所说的位高权重之人……”

蔺晨嘿嘿一笑:“说出来可吓您一跳!”

老爷子冲他投去一瞥:“臭小子,皮肉又痒了?当年若不是你胡闹将东西弄丢了,又何至于惹出这番祸事来!还有什么事,都一并交代了吧!”

蔺晨自知理亏,忙收敛了玩笑,正色道:“那人便是悬镜司首尊,夏江。虽说琅琊阁在江湖,悬镜司在朝堂,井水不犯河水,但近年来夏江似乎对琅琊阁颇为忌惮。他不仅通过璇玑公主留下的红袖招控制内闱,还扶持了张晋这枚棋子,想要一手掌控金陵城内的大小消息。儿子猜想,张晋之所以会得到天机塔,恐怕背后也有夏江的推手。”

老阁主在屋内又踱了一圈,忽然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蔺晨熟悉他这副神情,忙道:“爹,难道我猜得不对?”

“若说悬镜司忌惮琅琊阁在江湖上的势力,倒也不假。但那位夏首尊是个明白人,悬镜司只能效忠御前,江湖上的事,若是不涉朝堂,便与他没有干系,他不会大费周章想要扳倒琅琊阁,做这等狗拿耗子的事。对夏首尊而言,与其在江湖中树敌,不如好好利用琅琊阁的情报。一旦天机塔上的密文被解开,他们就可以破解我们加密的消息,到时候只要用些手段,琅琊阁的情报可就变成悬镜司的囊中之物了。”

这番推测的确有些道理,蔺晨跟着点点头,又想起些事来,道:“可是那张晋近年来所作所为,的确颇有野心。他甚至在那本册子上提到,想要效仿琅琊阁另创一套密语,用以传递消息。这样看来,或许夏江和张晋并不是一条心。”

老阁主颇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你能想到这一层,的确有些长进。”

蔺晨笑嘻嘻地袖起双手:“多亏爹提点。”

“别得意!接下来作何打算?”

“张晋在笔记中提到,扬州城外有一位算学大师,姓靳名无算。他打算请靳大师出山,替他破解天机塔上的密文。只是这位大师嘛,据我所知,早已离开扬州云游四方。我只消乔装改扮装作他的弟子,等张晋上钩便是。今晚只找到机关匣,不敢打草惊蛇,所以放着没有动,等得了天机塔,我便将它们一并带回琅琊阁。至于那个张晋……也是留不得了。”

他这番话讲到最后忽地有些迟疑。在兰园偶遇甄平,可见梅长苏也发觉到张晋手中情报的价值,所以才会专程派甄平来夜探兰园密室。他们目标都是张晋,目的却不尽相同,一旦行起事来,不知是否会互相掣肘。

这微微一顿,也未能逃过老爷子的法眼:“臭小子可有难处?”

他只好笑了笑:“此事关乎琅琊阁百年基业,儿子就算拼了命也会办妥,绝不给咱们老蔺家丢人。”

老阁主稍感欣慰,点头道:“总算还知道轻重。”说着轻叹一口气,将身子背过去,放低了声音道:“此间事了,我就打算将阁中事务交托于你,你……你自己诸事小心。”

蔺晨一怔,心知老爷子退隐之后必然远遁江湖,不禁生出几分感慨,但面上依然嬉皮笑脸,只道:“琅琊阁交到我手上,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没人管着你就无法无天了是不是?”老阁主轻哼一声,“罢了,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等你把天机塔和张晋的项上人头带回琅琊阁!”

“三月就三月,办不成我就是您孙子!”

老阁主胡子一抖:“臭小子,办成了难道要我叫你爹?!还不快滚!”

蔺晨嘿嘿笑着,说道:“请您静候佳音。”一溜烟地滚了。



二、


苏州城外靳无算大师曾住的草庐,如今由一位老仆打理。蔺晨花钱买通此人,扮作书生模样在草庐中装模作样地住下,又在周围安插了琅琊阁的人手。不多日便有一行人来访,说有事请教靳先生。

蔺晨好好地束了发,衣着俭朴,还故意在袖口上蹭了墨迹,此时带着老仆出门迎客,装出几分惶恐与局促的模样来,同来人见礼。

“贵客登门,可惜来得不巧。我家先生三年前便离开此地,云游四海,怕是要让贵客空跑一趟了。”

为首那人留着短须,武人打扮,姓王,乃是张晋的左右手。

“请问阁下是?”

蔺晨行礼道:“晚辈靳曦,自幼追随先生。”

“你是靳大师的弟子?”

“正是。”

对方犹豫了一下,看样子颇有些为难。蔺晨便问道:“敢问贵客有何事要见我家先生?”

那人微微皱眉,权衡一番,道:“实不相瞒,我家庄主略通算学,喜结交江湖中的能人异士。日前有位朋友给他出了一道难题,我家老爷冥思苦想不得其解,想要求教于先生。”

“不知阁下可否将谜题借给晚辈一观?晚辈虽才疏学浅,也愿意略尽绵力。”

一旁的老仆趁机道:“公子何须自谦。先生常夸您聪明好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来人果然眼睛一亮,道:“那谜题被老爷随身带着,若是靳公子有意,可否移驾府上?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蔺晨心中一笑,鱼终于上钩了。他嘴上故作惶恐假意推辞一番,随后便勉强答应,回草庐收拾起早已备好的行囊,告别老仆,随那人回到金陵。


张晋差人将他安置在城中另一处宅院内,当日亲自拜访,主客寒暄。

此人三四十岁年纪,虽与达官贵人结交,却是个枯瘦文人模样,一身素衣甚至显得有些寒酸,以一支古朴玉簪束发,此外身无长物,着实不像个生意人。蔺晨提出要看那谜题,张晋十分小心,先出了几道题目考校他。这算学在琅琊阁乃是必修之课,蔺晨对答如流,教张晋放下不少戒心。

张晋自袖中取出一张纸,蔺晨一眼便识出这是天机塔上铭文的拓片。天机塔乃是生铁铸成,高四寸五分,因似塔形而得名,共有九层,每层九棱皆可旋转,共九九八十一面,每面都刻有数量不等的符号。这些蔺晨自然知道,但还是佯装惊诧地接过拓片,细细看起来。

“此乃古物,张某不敢随身携带,只好请靳公子先看拓片。张某参详多日,始终不得其法,想来也非一朝一夕能解开的。还请靳公子在这里小住,一应用度只需知会仆从,若是想在金陵城内游览也请自便。只是此事对张某甚是紧要,还请靳公子多多提点。”

蔺晨忙起身拱手道:“不敢,不敢。晚辈学无所长,唯喜钻研。今日得见此物,乃是机缘,定当尽力为庄主解开谜题。”

随后张晋又将自己推敲所得同蔺晨讲了。蔺晨为博取信任,半真半假推理一番,果然得张晋连声称赞,晚间备下酒席为他接风洗尘,自不待言。


蔺晨在金陵城内住下来,平日里闭门谢客,佯装钻研拓片上的密语,实则是绞尽脑汁把张晋往谬处引。他每日写下许多草纸,写满了便随手扔在一边,故意让家仆有机会将草纸拿去呈给张晋。张晋几度拜访与他长谈,他多番打探,确定张晋并未将拓片和天机塔交与旁人,便开始下一步谋划。

天机塔每一层皆可旋转,因此有数万种变化,这在拓片上是看不出来的。蔺晨故意抛出几个疑点,向张晋询问这原物究竟是何形状,是否暗藏玄机。张晋犹豫再三,终于在蔺晨抵达金陵后的第十日,将天机塔装于锦盒之中,亲自送了过来。

蔺氏先祖创立琅琊阁之初,苦心孤诣钻研出一套密语用来加密消息,将之铸成铁器,名为天机塔,置于机关匣中,由历代阁主亲自保管。当年蔺晨一时贪玩,将这宝贝弄丢了,倾琅琊阁之力,虽然查到线索,却始终慢了一步,未能将东西寻回。时隔多年天机塔终于重回手中,蔺晨心中暗喜,也只能竭力按捺,做出惊讶神情,小心翼翼地摆弄起来。

“此物有千变万化,精妙绝伦,实乃世间罕见!”蔺晨高声赞叹,“可惜我家先生无缘得见,不然以他老人家的学识见解,定能早日解开这谜题!”

张晋道:“公子年纪轻轻却已深得大师真传,想来也不在话下。此物就先交由公子保管,只是还请多加小心。”

蔺晨心道这是我琅琊阁的宝贝,我自然会小心不再让你这居心叵测之人拿了去,嘴上还是诚惶诚恐地应着。张晋离开后小院内外明里暗里的护卫多了一倍,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并不声张。

再来多少人,于他而言也是无人之境。


晚间蔺晨点起灯关好门窗,在屋内拿出天机塔来细细查看。

上一回见到此物,他年纪尚幼,不识好歹,也不懂得这铭文上的许多玄机。后来东西被他弄丢了,老爷子盛怒之下将他暴揍一顿关了禁闭。半个月后,老阁主凭着记忆亲手用木头雕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天机塔,交到他手上,又丢给他几卷书,要他好好参详其中的奥秘。

可怜蔺晨小小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却被禁足房中,每日对着那块木头长吁短叹,熬了整整三个月,才终于琢磨出一点门道来。

三个半月没给他好脸色看的老爷子,在听他说完之后,终于微微笑了,说:“你爹我当年琢磨到这个程度用了两个月又二十天。你小子虽然慢了点,好歹也算过得去。从今日开始,你就不必呆在屋子里了!”

那时蔺晨便暗下决心,日后教导儿子或是徒儿,便说自己只用十五天就参透天机,反正查无对证,怎么都要出这一口憋了三个半月的恶气。

现如今他终于将真正的天机塔拿在手里,也晓得老爷子当年的良苦用心,唯恐夜长梦多事情生变,恨不得今夜就带着东西离开金陵。

可只是拿到东西还不够,张晋此人是必须要除去的。若是此时离开,必定打草惊蛇,万一张晋狗急跳墙将天机塔的秘密外露,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蔺晨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暂且将天机塔放回锦盒之中,铺开一张纸,借着油灯以蝇头小楷将计划写下,裁成小条,逐一装入小筒之中。

待明日天亮之后,便可唤来信鸽将消息传递出去。



三、


数日后的傍晚,张晋接到从扬州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一桩生意出了差错,需要他亲自去善后。

他犹豫再三,想起日前那位苏州请来的靳公子说密语的事正在紧要关头,他虽恐天机塔不在自己手中可能生变,又迫不及待想赌一赌,便索性将宝押在那位靳公子身上。他命人在小院多加警戒,自己于次日清晨带人出城,直奔扬州而去。

马车一路疾驰,张晋在车中闭目养神,想着天机塔秘密揭破那一日,只需下手将那年轻人除去,琅琊阁的一切在自己面前就如一本摊开的书,想要取而代之易如反掌。假以时日,莫说这大梁,就算是大渝、南楚、北燕、东海,天下之事尽收囊中,到时候区区一个大梁悬镜司,又能奈他何?

只是眼下需屈居夏江之下,将琅琊阁的机密情报当作诱饵和筹码,骗得夏江信任,忍一时之气以图来日之大计。

这般想着,只听脚下一声巨响,马车猛地一颠,手下护卫的惊呼与马嘶声接连响起。他抓起自己的刀,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老爷,有刺客!”

马车一个急停,张晋险些从车中摔出去。他尽力稳住身形后持刀而出,只听衣袂之声自头顶掠至,一人仗剑落在车顶,冷笑地看着他。

“张庄主,得罪了!”

赫然便是那自称靳曦的年轻人。

“你是何人!”张晋心道不妙,此人恐怕并非靳无算大师的弟子。这等轻功在江湖中绝非等闲之辈,此时睥睨独立的神情也与那小院中痴迷算学的弟子判若两人,自己这一遭怕是遭人算计了。

那人一振长剑,道:“凭你还不配知道本公子姓名,黄泉路上也不必记挂,安心去吧。”

说完便从车顶跃下,直向张晋扑来。

“给我捉活的!”

张晋一面下令一面疾退。他这趟出门带了十余名精锐,而刺客孤身一人,动起手来当不会吃亏。

谁知此时,不远处的山岗上传来一声激越笛音,如凤鸣直上九霄。而随着笛音出现的,还有早已埋伏在此地的十数蒙面人。

“哦?这倒是有趣儿。”那年轻人忽地笑了,剑招一转,不再针对张晋,转而与他的手下缠斗起来。而那些蒙面刺客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登时战作一团。

来人身手不凡,又占了先机,张晋等人渐渐招架不住落于下风。张晋自己肋下中了一剑,被人一脚踢出去,刚好跌到那年轻人身侧。对方哼了一声,伸手就来抓,却被一个蒙面人横刀拦住了。

“嘿!”年轻人叫了一声,“怎么着,连我都敢拦?!”

蒙面人正迟疑间,只听山岗上笛声又至,这次吹奏的是一串柔和的调子。蒙面人一愣,继而收手,不再与他为敌。

张晋的手下很快被收拾干净,他自己也被封住穴道倒在地上动弹不得。那年轻人气呼呼地扯下一人蒙面黑巾,指着对方鼻子道:“好啊甄平,你连本公子都不认得了?”


在甄平发怔的时候,蔺晨抬腿就是一脚。

“你,还有你们这帮人,眼睛都是出气儿用的?要不是你们宗主大老远认出了我的身法,你们还打算对我动手吗?回去罚俸两个月,好好长长记性!”

甄平挨了一脚,滚到一边,也不敢呼痛,爬起来就赶紧赔不是:“蔺公子,对不住,实在是您这身打扮……我们没认出来,认罚!”

蔺晨抬手摸摸自己的发髻,又低头瞧瞧自己这身寒门学子的衣衫,自己也不禁笑了。

“得了,把这家伙看好!”言毕他归剑入鞘,向着山岗走去。

山岗上站着一人,白衣狐裘,手执竹笛,遥遥望着他。

蔺晨足下轻点,几个起落奔到那人面前。

“长苏――”

刚开口就听梅长苏噗嗤一声,捂着嘴笑起来。

“少阁主这身打扮,是要进京赶考?”

蔺晨还没说什么,旁边黎纲牵着马车带了飞流过来,帮腔道:“您还别说,蔺公子这么一看,还真是人模人样。”

“找打!”蔺晨怀中摸出扇子,对黎纲当头敲下,一点都没留情面。

飞流在一旁冲他做鬼脸。

“好了,不要闹,”梅长苏不动声色地挡在蔺晨与飞流之间,把人拉开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此设伏对付张晋?”

蔺晨眨眨眼:“我不知道啊,碰巧而已。”

梅长苏一愣:“甄平说你也在追查张晋。”

“不错,只是你我所为之事不同,”蔺晨顿了顿,一眼瞥向路上,“不多说了,这里是官道,先把人带走。”

“正是如此,”梅长苏向黎纲使了个眼色,“回扬州城再说。”


梅长苏与蔺晨坐在马车里,黎纲驾车。飞流本来也想跟着他苏哥哥呆在车里,结果被蔺晨赶了出去,只好悻悻地坐在黎纲旁边看他赶车。

“你是说,扬州的事是你搞出来的?”蔺晨惊讶之余不由得笑了,“我只是飞鸽传书,命人在别处做些手脚,将张晋引出金陵。没想到手下人办事那么快,不足三日便说事情办成了,张晋今日便会赶往扬州――原来是你设的局。”

梅长苏微微皱起眉:“我抓张晋是为了他手中的消息,你又是为何?”

蔺晨便压低声音将张晋与夏江勾结、谋取琅琊阁密语的事简略说了。

梅长苏低头不语。

“长苏啊,”蔺晨叹气,“此人手中掌握许多朝堂上的秘密,你想通过此人抓住朝臣的把柄,等你――等你重回金陵之时,便可利用这些消息随机应变,是不是?”

梅长苏点头道:“是。”

“看来金陵之事,你已准备妥当了。”

“不敢说万全,但若是有张晋这条线,也就在这一两年内。”

蔺晨微微张口,吸了口气,话却没有说出来。

――一切准备妥当之时,就是梅长苏启程前往金陵之日。

梅岭一役至今八年,梅长苏也为此谋划了八年,他都看在眼里,知道或早或晚总会有这么一日。

而梅长苏寿数不永,若能早日了结此事,或许――

“蔺晨,”他伸出腕子,笑道,“你看我还能活多久?”

“嘘――不要说。”蔺晨眼底阴霾一闪而过,扣住他的手倾身过去,闭上眼亲吻他微凉的干燥的唇。

从八年前到如今,蔺晨从未算过梅长苏还有多少时日,自己与他又能有多少时日。人生苦短,算得太清不过徒添烦恼,他只想尽力而为。



四、


江左盟在扬州城内有一暗舵,梅长苏便将张晋安置在此,除了守卫森严之外,好吃好喝伺候着,倒像是客人而非阶下囚。

当日蔺晨顺手给梅长苏诊了一回脉,趁着他休息时摸进了关押张晋的囚室。

“张庄主,别来无恙。”

“哦?阁下……”张晋端坐桌前,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蔺晨此时已换了衣服,散开头发,又恢复了往日里不羁的做派,与之前判若两人。张晋愣了一会儿才认出来,嘴角聚起一丝冷笑:“阁下假扮靳大师弟子骗取天机塔的秘密,所为何来?“

“呸――”蔺晨也不介意在对方面前失了风度,从腰间拿出折扇,一格一格慢慢展开,“原本就是我的东西,何时轮到尔等鼠辈染指!”

他声音从齿间咬出,带着森森寒意。张晋后颈汗毛微竖,气焰已消了一半。

“你、你是……琅琊阁?”

话音未落,蔺晨忽地出手,瞬息之间已逼近张晋身前,绘着秋景渡口图的折扇被灌注了真气直逼对方咽喉。只要他手上再一加力,这扇子便要溅上此人滚烫的颈血。

“器量不大,胆子却不小,”蔺晨一贯温和随性的眼神里,此时也染上露骨的杀意,“连我琅琊阁的主意都敢打,看来是嫌命长。”

张晋身体后仰,指尖战栗,却依然说:“真可笑,难道这生意琅琊阁做得,别人就做不得?”

蔺晨的怒气来得快收得也快,一转脸便笑起来,顺手收回宝贝扇子,放进袖中藏好,退开两步道:“生意就摆在那里,大家各凭本事,能者居之。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足见――你不配。”

“阁下可是忘了一件事?”张晋眼帘一垂,不动声色地整理好方才被弄乱的仪容,“这是江左盟的暗舵,抓到我的是江左盟梅宗主。就算真是刀俎――”他轻笑一声,“那也是梅宗主的刀子,轮不到你琅琊阁。”

蔺晨听到梅宗主三个字,笑意更深:“哦?何以见得梅宗主便不会杀你?”

张晋尚未回答,就听门外声音朗朗:“因为张庄主知道,我抓他是为了他手中的消息,而不是为了他的命。”


这声音自然是梅长苏。

毕竟是江左盟的地盘,自己深夜来此,自然惊动了盟里的手下,想来是他们通报了梅长苏罢。蔺晨在心里叹了口气。张晋虽然是困兽之斗,这话却也说在了点子上。

――梅长苏可不希望张晋就这么死了。

蔺晨转身,温言道:“已过子时,你不好好歇着,我那药方岂不是白开了。”

只见梅长苏一身中衣,外面披着狐裘,迆迆然走进来,身后跟着神色戒备的飞流。

他看向蔺晨的眼神含着笑:“事有轻重缓急……少阁主该不是想趁我不在,就在这儿把人给杀了吧?”

蔺晨哼声道:“就算要杀,我也坦坦荡荡地杀,何必避你。”

“梅宗主,”张晋打断二人对话,声音里颇有些急切,“你假意与我结盟不成,就在背后使这等手段,是何用意?”

听得“结盟”二字,蔺晨又是一声冷笑。

梅长苏不知是不是听见了,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张庄主若是回心转意,我们依旧可以坐下来好好商谈。”

张晋看看梅长苏,又转眼看看蔺晨,试探道:“倘若我与江左盟合作,梅宗主可会护我周全?”

蔺晨面色一沉,闭口不言。

只听梅长苏笑道:“张庄主好算计,得罪了琅琊阁,却要我江左盟来当你的靠山。”

“只是不知贵盟担不担得起?”

蔺晨背过身去。梅长苏与他只有两三步距离,但蔺晨看着门口,梅长苏则盯着张晋。相知八年,直至此时蔺晨亦不认为此事应当回避。他当然明白梅长苏要保全张晋的理由。事关夺嫡,事关赤焰一案,手中的筹码自然是越多越好,而张晋所掌握的消息和人脉,无疑会成为梅长苏的一大助力。

无论如何,能早日了却朝中之事,都是好的。

而天机塔一事,他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去了结。答应老爷子的三个月时间,如今还剩下一半。

“长苏――”他刚要开口,却见梅长苏向前走了半步。

“担,自然是担得起,”那没良心的全然没看他,只向张晋说,“庄主出卖身家以全性命,本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那么――”

张晋的话音猛然顿住。蔺晨忙回身看去,只见他双目圆瞪,面目狰狞,死死看着梅长苏。

而梅长苏端着一架手弩,弩箭已在弦上,此时正稳稳指着张晋。

蔺晨心里一跳。

“可惜了,张庄主,”梅长苏微微而笑,两眼盯着张晋,话却像是说给另一人听的,“此事虽然不难,可你,不值得。”

话音方落,机括已动。箭影一闪,毫无声息地没入张晋咽喉。

这是蔺晨亲手送他的劲弩“画不成”。

鲜血从伤口四溅而出,张晋倒退几步,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吐出一口血沫,便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倒在地上。

蔺晨突然就全都明白了。

“飞流,”梅长苏把画不成交到小少年手中,“叫黎大叔来善后,然后回去睡觉。”

“嗯!”飞流双手接过手弩,转身跑去了。

留下蔺晨沉着一张脸看着梅长苏。

“别这么盯着我,”这没良心的只是笑,转身往囚室外面走,“张晋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重要。就算没有他,我也不过是再多筹备一阵、迟些去金陵而已。以你的医术,我想再拖个一两年总不是问题,这就算是预付的诊金,如何?”

蔺晨跟着梅长苏回到屋内,这才突然回过神来。

“就算如此,你也不必急着杀他,大可以虚与委蛇,假装答应,先把他手上的东西骗来,再慢慢料理他也不迟啊!”

“少阁主所言确有道理,”梅长苏一边说一边把狐裘解下来放到一旁,“只是一来做人立世当讲道义,不应他也就罢了,背信弃义之事还是不做为好。这二来嘛……”

蔺晨把房门关上,正要去点油灯,随口问道:“二来如何?”

火绒在黑暗中亮起来,映着梅长苏一张明明灭灭的笑脸。

“二来,事关琅琊阁,我不愿你担半分风险。”

蔺晨一怔,想来这灯也不必点了,熄灭火绒放下火镰,摸黑伸出手去碰到了梅长苏的脸。

“你呀,牙尖齿利,花言巧语。”

一只体温略低于常人的手覆上他的手背:“还不是因为少阁主爱听?”

蔺晨循着这触感将他整个儿拥进怀里。他衣着单薄,筋骨更加单薄,可此时却暖得醉人。蔺晨把口鼻埋入他颈间,深深地吸一口气,嗅着他身上挥散不去的苦涩药味。

“难得你还有良心……”

梅长苏将手探入他怀中,仿佛贪恋他身上的暖意。

“若没有琅琊阁相助,便没有如今的江左盟。若是没有你……又何来这个会哭会笑的梅长苏?”

蔺晨心中一软,嘴上却笑道:“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今晚便哭给我听听,嗯?”

梅长苏的气息窸窸窣窣往他耳边飘去。

“那也得看少阁主有没有这个本事。”


被翻红浪一晌贪欢的时候,蔺晨恍恍惚惚地想,这个人啊,若能是自己的就好了。全须全尾,完完整整,时时刻刻分分毫毫都不必让给别人,碧落黄泉抵死缠绵,白首不离。

然而不能。

他便觉得如今这样也很好。此身虽有枷锁桎梏,此心却可时时相随。此生得遇淑人君子,上天也算待他不薄。

于是他贴在梅长苏汗湿的耳侧,将这些念头都絮絮说给他听。

梅长苏听罢,吃吃笑了,眼角终于见了泪光,又喘着气夹紧了双腿。

他说,蔺晨啊,得知己如你,长苏复何求?



尾声、


元祐元年,金陵兰园主人张晋暴毙,对外称病故。半月后,兰园失火,幸得扑救及时,除书斋尽毁,并未波及他处。此后兰园几经易手,皆经营不善,逐渐荒废。

元祐四年,梅长苏以苏哲之名重返金陵,买下兰园,借萧景睿与言豫津之手翻出兰园枯井藏尸案,矛头直指户部尚书楼之敬。

这不过是张晋诸多秘密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却也是梅长苏手中唯一可用的一个。金陵风云诡谲,激流暗涌,不知还有多少事深藏于见不得光的暗室之中。

曾经有兰园,日后,或许就是苏宅。

但他绝不会手软。所有的犹疑和彷徨,早就在碎骨拔毒之时与旧日皮囊一同葬送,而心中仁慈软弱之念,也在江湖中砥砺成锋。

“殿下尽可以用任何手段试探我、考验我,我都无所谓,”他烤着火,这样对萧景琰说,“我所经历的一切,远比这更残酷决绝。”

他顿了顿。

“但我知道自己心里忠于的是什么,我绝不会辜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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