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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丕植】七步不成吟

2010年的旧文,抱着《三曹诗选》、《两汉诗选》和《中华名赋集成·魏晋南北朝卷》写出来的玩意儿,版权都是植少的是植少的啦!

 

 

 

一、洛神

 

黄初三年[1],他在洛水边写下了这样的句子: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2]。”

那时,他脑海中徘徊不去的,是他哥哥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用那么不信任那么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哥哥说,朕封你为鄄城王,你也不必在洛阳久留了,明日便去就任吧。

说着,还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多说什么了,让他速速退下。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转身走出大殿的时候,身后那帝王又突然说,子建。

他顿住脚步,心跳陡然就快了,愣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回头。他怕回过头,看到的还是那么冷漠的表情。那人薄唇之间,又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

帝王说的很慢,像是一字一句,都要下很大的决心一般。

子建,今晚朕在宫中设宴,你……你也来吧。

他站在殿门前,不知是该抬脚迈出这道门槛,还是该回身叩首谢恩。

满朝文武都还看着他,他却在此时闭了闭眼,方才转过身,叩谢皇恩。

“谢陛下,臣……不胜惶恐。”

他觉得,这是他一路迢迢赶回洛阳,至今为止所说的最真诚的一句话。

 

曹植这一生,生乎乱,长乎军,十余岁能诵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思捷而才俊,自少至终,篇籍不离于手[3]。他一生写下的诗文,在那个朝代,甚至在之后的许多个朝代,也鲜有人超越。

他曾用尽笔墨,用尽所有华美的辞藻,去写一篇后世称为“名篇”的赋。

《感鄄赋》。

他对那个洛水畔虚无缥缈的女人倾尽了才思,去写她的容貌,写她的仪态,不加吝啬,字字珠玑。搁笔时他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写洛神宓妃,还是别的什么人。

后来这篇赋被人偷偷抄给了他的兄长曹丕[4],这他知道。他甚至能想象兄长看到这些文字时的表情。那样孤僻多疑的一个人,定然不会在人前将这封密报拆开,也许直到入夜之后他才会在永远点着长明灯的寝宫里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御塌上阅读,然后将它投入火中烧尽。

这样也好,曹植想。至少,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读这篇赋。

他是了解自己这个哥哥的。能写出那么缠绵悱恻的诗句的人,在孤独的深夜里,总是有一颗格外柔软的心,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

可他是知道的。曾几何时曹丕和他一起喝酒的时候,饮得过了,就拉着他的手臂不放,说着“阿植阿植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很怕”。彼时他也是烂醉如泥,兄弟俩就相互搀扶着,在许都幽长的巷子里跌跌撞撞地走,彼此说着些互相都听不清的话。

他说,我知道你和父亲一样,都心怀大志,我只想做你的辅佐。

他说,这天下偌大,日后你要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他说,袁熙的那位甄夫人,她是很美,可你为什么一定要娶她?

他说,二哥,你是不是一定要娶妻?

那些酒后疯言,曹丕一定早就忘记了吧。曹植自己却记得清楚,或许是他纵酒太过,以至于醉到深处,心思反倒是清明的。

后来他自称有“王佐之才[5]”,他被曹丕贬去荒凉穷困的封地就任,他于深夜里突然惊醒写下那篇《感鄄赋》,他想起离开洛阳前的那一夜曹丕在宫里设宴请他,酒酣耳热之后他们彼此却依旧清醒,曹丕用那么疏离的目光看着他,对他说,子建,你还是走吧。

他突然觉得,兄长叫他子建,已经很多年了。

 

 

 

二、转蓬

 

那一天宫中设宴,请的却只有曹植一人。

曹丕坐在上座,他的长子、甄氏唯一的儿子曹叡,坐在一旁。

曹植默默地喝酒,却只是不说话。

曹叡忽然问他说,皇叔,侄儿久慕你的才学,听说你每逢宴饮必出诗文,今日为何却如此拘束?不如侄儿为你备齐笔墨,能一睹皇叔文采,一定多有裨益。

他抬眼看了看曹叡,长得酷肖其父,只是脸形随了母亲甄氏。

“叡儿不得无礼,”曹丕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却因为饮酒而略带沙哑,“下去。”

曹叡有些惊讶,探寻地看了看父亲,曹丕的眼色却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于是只得遵从:“诺,儿臣告退。”

曹丕又挥了挥手,让那些宫女内侍全都退下了,只留了曹植一人。

曹植放下铜爵,平静地与兄长对视。

“朕……我们自那日之后,已经三年不见了。”他自席间起身,缓缓走到曹植跟前,在他对面盘腿坐下了,“子建,你过得还好么?”

曹植知道他说的“那日”是哪一日。

那日,当着百官的面,尚未称帝的他要自己在七步之内成诗一首,不然便要治罪。

那日,他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陛下,臣一切尚好,”他听见自己清晰地说,“陛下无须挂心。”

曹丕的神色似有些震动,却还是碍于面子,兀自低下头给他斟酒。

“子建,我记得你以前动辄大醉,还曾因此事而被父王怪罪,如今酒量可是大长了么,竟怎么喝都不醉了。”

曹植了无笑意地牵了牵唇角:“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6]。生事如此,醉与不醉,又有何区别?”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些话,明知曹丕会作何反应,他却仍是毫不犹豫地说了,颜色不少变,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的紊乱。

曹丕垂着眼,面色阴沉,一时间没有说话。

酒穿肠,化作的都是沉默。

曹丕突然说,子建,你可知甄氏为何会死[7]?

 

曹植记得那是建安九年,袁绍兵败,父兄率兵取了冀州,破城那日,曹丕带兵冲入袁家府邸时是带着十足杀气的,然而片刻之后退出,袁家妇孺竟毫发无损。

后来听随行的军士说,曹丕在那大宅子里见到了袁绍的儿媳、袁熙的妻子甄氏。

听说当时甄氏披发垢面,曹丕令其以巾拭面,见其容姿绝伦,手中佩剑铿然而落。

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曹植仍只是在藩王府中吟诗对酒。他还年少,未曾想过那个女人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化。他只知道兄长要娶她,那么笃定那么强硬地要娶她。

曹丕回来之后他只说了一句话。

“二哥,再陪我去喝一次酒,好不好?”

曹丕刚从战场上回来,筋骨还有些疲惫,但年轻人总有耗不尽的精力,他点点头,拉着弟弟的手,兴高采烈。

“走,阿植,我们喝酒去!”

曹植不是不知道兄长为何而高兴。那样美好的女子,就算比起江东二乔,只怕也毫不逊色,而且听说她知书达理又极恭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可他装作不知,只是一个劲地给曹丕灌酒。那是坊间普普通通的小酒肆,酒劣,入口生涩,却是上头,兄弟俩却喝得酩酊大醉,仿佛那是玉露琼浆,甘美清醇。

他们从酒肆里相搀扶着走出来,曹丕说,阿植你听,有人在唱歌。

曹植竖起耳朵洗洗去听,却是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夜风簌簌地响着。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曹丕醉醺醺地吟着,揽着曹植的肩膀,很用力。

曹植笑了起来。他知道兄长口中的“佳人”是谁。那女子当得起倾国倾城的赞誉,可他只是笑,笑得满心苦涩。

他在曹丕耳边说了很多话,想来曹丕早已经记不得了,或许当时便没有听清。

最后曹丕醉得满口胡言乱语,任由曹植抱着他。曹植摸摸他的脸,然后犹豫着,吻了上去。

只是轻轻的触碰,旋即分开,他尚且胆战心惊,曹丕却半眯着眼睛,咂了咂嘴,大笑道:“好酒!”

从那以后,曹丕再也没醉得如此彻底。

 

“子建,我记得你写过一首诗……‘种葛南山下,葛藟自成阴’,后面是什么?”

曹丕的声音,就在对面,隔着一张食案,幽幽地响着。

曹植知道他想说什么。

种葛南山下,葛藟自成阴。与君初婚时,结发恩义深。欢爱在枕席,宿昔同衣衾。

他却只是苦笑,直接吟出最后的几句。

“昔为同池鱼,今为商与参。往古皆欢遇,我独困于今。弃置委天命,悠悠安可任?[8]”

然后他抬起眼,直视曹丕,一瞬不瞬。

“陛下,您所担心的事,从未发生过。

“建安二十一年[9],你随先王东征孙权,我留守邺城,未见过先皇后一面。

“建安二十四年[10],先王想任命我为南中郎将救援曹仁,受命前一夜你故意灌醉我,我也是知道的。在那之前我从未喝过那么多酒,从未醉得那么彻底,却又那么清醒。

“那时候你已经被立为嗣,我原以为,你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了。但是你来找我喝酒,我无法拒绝。自你成年之后我们已经很少在一起喝酒了,我不知道哪一次会是最后一次。

“你要我七步成诗,我本想成全你,一死了之,但我知道母亲定会伤心,我不忍,于是勉强为之。

“二哥,你的帝位你的天下你的女人你的威仪,那都是你的,我从未想过要夺走,可我知道你一定不信。你这样谨小慎微的性子,疑心病比父亲还要重,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会以为是自保之辞,不会相信的。但到如今我总还是希望你知道,至少这样,你不至于活得这么累了。

“昔为同池鱼,今为商与参。二哥,今日一别后,只怕无会期,你就再陪我喝最后一杯酒吧,喝完这一杯,我就去鄄城赴任,此生再不回洛阳。”

他平静地说着,眼看着曹丕神色渐渐变化,那双总是透着猜忌的眼中,又再度流下泪来。

曹植此生见曹丕哭过三次。第一次是在朝堂之上,他吟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时。第二次是在铜雀台上,父亲殡天之后。

他低下头,木案上有洇湿的痕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哭了。

 

 

 

三、铜雀

 

父亲死在建安二十五年正月。他在《遗令》中说,要在铜雀台“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辄向帐中作伎乐”。

曹植是被许褚带兵捉回许都的。朝中有人进言说曹植悖逆,先王新丧却不来奔丧,实乃大不孝。那时曹彰才刚刚被司马懿骂了一通,交出了兵权,曹植知道,这是该对自己下手的时候了。

他听说母亲为了自己去向曹丕求情,甚至说出了“植儿若是有事,我也不活了”这样的话来。

曹植颓唐地想,我大概真的是大不孝吧,父亲过世时未能守在身边,如今又让母亲做到如此地步来回护自己。二哥若是愿意,不如就把这个不孝的弟弟斩了吧。

他于是偷偷溜出了府,想在临死前,再去看看铜雀台。

然后他见到了于铜雀台上抚筝的曹丕。

那是一首短歌行。父亲的短歌行豪迈雄壮,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豪言。而曹丕,却是长歌当哭。

他说,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他说,神灵倐忽,弃我遐迁。

他说,靡瞻靡恃,泣涕连连。

他说,我独孤茕,怀此百离。

他说,嗟我白发,生一何早。[11]

曹植在台下,听得真真切切。这是一首挽歌,他听得出兄长的悲恸,带着细微的哽咽之声。

曹丕他一定,是不想在人前哭。

如今他已是魏王。父亲临终之前将一切都交给了他,是他握着父亲的手,是他在父亲棺椁前哭得最伤心。

那时候自己又在哪里?

父亲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那时候他整日里醉死在府邸里,门客们碍于先王新丧,不敢大肆宴饮,他却没有这个顾忌,日以继夜地放歌纵酒,一首又一首地吟着自己的那些诗。

——人无千古醉,诗有万年芳。

父亲死了,这天下就是二哥的了,他早就猜得到父亲在遗诏中会如何安排,自己就算得到父亲宠爱,可依旧接不过天下的权柄。

这样也好,这天下,本就不该是他的。

他想,父亲啊,你终究是没有选错人。二哥会是个明君,他有他的野心他的谋略,而我,我只是个文人,只有我那些诗文。

高台上曹丕弹完了曲子,也哭过一场,平复之后,自己抱着筝走下台阶来。

曹植抬起头看着他。

“二哥,别来无恙。”

曹丕愣在那里,不知道他已经在台下站了多久、听了多久。原本以为台下寂寥无人,却没想到,就是这个最让他不放心的弟弟,静默地站在那里听他弹筝。

曹丕四下看了看,再没有第三人。

“子建,”他开口,是平淡微漠的语调,全不似方才刚刚哭过一场,“你终于肯回来了?”

曹植看着他,眼神中有些桀骜,固执地不肯行礼。

“二哥,父亲临终时说了什么?”

看了他半晌,曹丕咧开嘴角,却是冷笑:“父亲说了很多,你想听哪一句?”

“……关于你的那一句。”

曹丕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曹植不闪不避,双眸明澈,神色从容。

曹丕终究是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从小到大,曹植的眼睛一直如此通透,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干净纯粹,能照出对方的影子来。喝醉酒的时候,却会带上几分放荡,那睥睨众生的不羁,那恃才傲物的纵情,是他曹子建所独有的,无人能学得来,就如无人能及得上他的文章才华一样。

可曹丕害怕这双眼睛。越是长大,便越是害怕。与这双眼睛对视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如此污秽不堪,摧枯拉朽的时间改变了太多的事情,如今的曹子桓早已不是当年的二哥,而曹子建却永远都是那个四弟。

“子建啊,你不该逼我的。”他喃喃地说。

曹植却笑了:“二哥,我从未逼过你,是你自己一直在逼迫自己啊……”

他绕过曹丕,仰头看着这铜雀台,夜色中一切都那么遥远,回忆却也因此变得那么切近。

“二哥你还记得吗,建安十五年铜雀台落成[12],父亲命我们登台作赋。”

曹丕点点头:“是啊,我记得。你一篇《铜雀台赋[13]》洋洋洒洒,满座皆是赞不绝口。子建,论诗文策论,我不如你。”

“呵……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曹植自台阶之上回过头,笑着看他,“诗文策论算什么,我手中五彩笔,却不能用来征伐天下。父亲将大业留给你,并没有错。”

曹丕哑然。他本以为父亲死后,曹植和曹彰定是要来与他争位,却没想到曹植竟会说的如此坦然。

曹植叹了口气,幽幽道:“其实铜雀台之会的时候,你恨我恨得要死吧。”

曹丕抱着筝的手臂有些僵硬了,不自然地换了个姿势,然后说:“我为什么要恨你?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如今在这世上,除了母亲,就只有你和三弟是我最亲的人了。”

可曹植还是笑着摇头:“二哥你何必骗我呢?你派许褚去临淄侯府拿我,你要我明日殿上领罚……你想要我的命。”

曹丕心里狠狠地一疼,像是有谁用力掐了他一下,冷汗沿着额角一路滑了下来。

曹植却突然大步走下来,从曹丕手中拿过那张筝,抱在怀里一步并作两步地走上了铜雀台。

他的背影很快被夜色所吞没,片刻之后曹丕听见高台上传来朗朗弦音。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14]”

曹丕愣在那里,尚未反应过来,却又听到那人忽然按了弦,纵声大笑,仿佛天地风云变幻,皆不入眼中。

可那笑声中的悲凉,曹丕不能装作听不懂。

那一声声,钻心刺骨。

我终究是把你逼到了绝境。子建,我该开心么?

于是他也大笑,本该开怀,可声音中却也是一样的悲凉。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曹植一拂衣袖,长身而起,仰天负手,慨然长叹。

然后从容而去,不在曹丕身侧作片刻停留。

多年后曹丕回忆起那日情形,总觉得天降大雨,竟夜不歇。

然而那日,并无一滴甘霖,只是他自己泪如泉涌罢了。

 

 

 

四、感鄄

 

曹丕深深吸了一口气。

曹植垂目看着木案上洇湿的印记,话已说尽,心里反倒是安静了。年少轻狂时,尚要争一时意气,可到如今才明白那些都毫无意义。不是他的,永远都不是,此生此世都不是。

那不如,都给你吧。何必要你一件一件从我手里抢。

他抓起铜爵,最后一口酒,他舍不得剩下。

他说人无千古醉,诗有万年芳。可杜康在前,偏是抵挡不住那长醉不醒的诱惑。

然而曹丕的动作迅疾如电,压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喝这杯酒。

曹植一怔,抬起头看向他。

曹丕眉心拧成一个川字,脸色苍白,呼吸微微有些乱了,像是不知所措。

“子建,”他声音沙哑,且不清晰,“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如果这是悔悟,未免已经太晚了吧。曹植无声地笑,想要拂开他的手:“陛下何出此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论是心死,还是身死。

但曹丕的手却纹丝不动,牢牢地扣着他的腕,下了狠力气,捏的他骨节生疼。

曹丕身子前倾,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眼底有深深地恐惧——曹植却不明白,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我一直那么嫉妒你,嫉妒你才华横溢,嫉妒你深得父亲的宠爱,嫉妒你得到了所有我得不到的。所以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想要夺走你的一切,可是到头来……”他短暂地闭了闭眼,眼角的泪珠被碾碎,沿着脸颊落进铜爵之中。

到头来,我得到了我所求的一切,天命在身,万民朝拜,可我却永远失去了你。

“贪婪,”他想起司马懿不紧不慢的声音,“那是公子心底看不见的饕餮,永远的欲壑难填。”

仲达,你果然,最懂我。

那只凶兽总有一天会吞噬我,将我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都不吐。到那时,在我身边,还能剩下谁?

曹植愕然地看着兄长。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曹丕,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那些风霜的刻痕如今都被泪水填满,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想要擦拭,手抬到一半才突然反应过来。

“你该恨我的,子建。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嫉妒你,嫉妒到想亲手杀了你……父王死后,母亲以性命相要挟不准我动你,可我要你七步成诗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要你死,你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安心……”

他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曹植的,近乎神经质地盯着他的眼睛,有什么情绪在心里绝了堤。

“即位之后,我杀了丁仪,灭其族[15]。宫人谣传说你与甄氏有私,我就将那些说闲话的宫人和甄氏一并赐死[16]。父亲临终时对我说,日后我在朝为君王,在家为长兄,要善待你们兄弟,可如今……”

如今我手中血迹斑斑,冲弟死了,子文也死了[17],倘若他们泉下有知,也会恨我吧?

“父亲说他此生杀人太多,死后要立疑冢七十二处,不可让世人知道他的葬处。……子建,你说,我又该立多少处疑冢才够?”

他伸出一只手去触碰曹植的脸。那么瘦削,带着酒后的红晕,却是冰凉如玉。

曹植翕动着唇,却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虽然早知道兄长视自己为眼中钉,然而亲耳听他说出口,却是另一种感觉。他已经用权谋将他刺得体无完肤,如今还要用坦诚来将他千刀万剐——二哥啊二哥,我在你手中,已经死过千次百次了吧。

“子建,你还是走吧。”曹丕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片刻前潮水般的情绪也如潮水般退却,此刻他泪痕未干,心却已定了,轻轻拍着他的脸,目光不再迷离,再看进他眼中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彼此疏离不堪。

曹植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然而曹丕终究是没再说什么,抓起曹植的酒爵,饮尽了残酒。

良久,曹植膝行着退后几步,恭恭敬敬行了叩拜之礼。

“臣……遵旨。”

然后安静地起身,整衣,离去,就像他进来时一样,不留痕迹。

他身后帝王摔破了铜爵仰面倒在地上,大口地呼吸。

子建,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我够不到的地方,方能保全你性命。留在我身边,迟早有一日你会死在我手上。

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我给不了你更多,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在远离我的地方,活下去。

他突然间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一手紧紧攥着前襟,另一只手捂着嘴,满口都是腥甜。

那是黄初三年,曹丕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明明他只有三十六岁。

 

洛水汤汤,鄄城其远。

深夜掌灯,曹植在灯下援笔写下他的千古名篇。

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

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

笔毫在竹简上一道道描绘,一个不曾谋面的洛水神女,是否当得起这么多华丽的辞藻?然而他不管。青灯之下他运笔如飞一蹴而就,洋洋洒洒千百言,如果才华可以挥霍,他宁可将此生之才尽数耗尽于此,此生再不碰纸笔。

恨人神之道殊兮……长寄心于君王。

他挥毫写完最后几个字,然后一把将竹简推开,甚至不愿再看上一眼。

非是不爱此篇。他对自己写下的每一篇诗文都是珍惜的,更何况是这篇耗尽心力的《感鄄赋》。

然而他不敢再看。这一字一句都是心头剜出的鲜血。

他也不在乎别人会如何看待此篇。不是有人说他与先皇后有私么?那就让他们猜测去吧[18]。原本这篇赋,就只是写给那一人看的。

那便随它去吧。曹子建是个文人,这篇赋总有一日会传于天下,到那时天下人都会揣摩他的本意,而也许那时,他和他都已经不在世上了。

再不怕洪水滔天。

他大笑,抓起桌上的酒壶,将冷酒尽数灌入腹中。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哀一逝而异乡!哈……”

夜凉,酒凉。

心也冰凉。

 

 

 

五、雍丘

 

黄初六年,魏帝举兵东征孙权[19]。

曹丕坐在马车中,扶着额角,昏昏欲睡。

洛阳早已被甩在身后。那座城像是个黄金的笼子,让他想要逃离,逃得越远越好。

临行前他去拜访司马懿。这个永远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谋臣没有再提劝阻他不要东征的事,而是默不作声地坐在下手,也不看他,只等着他说明来意。

“仲达,此次朕御驾亲征,朝中之事,就劳你多费心了。”

司马懿跪拜道:“这是臣下的本分,自当竭尽全力。”

“嗯,那朕便可放心了。”曹丕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地敲着,像是若有所思。

司马懿当然知道曹丕突然在出征前造访他,不会仅仅是为了这一句话这么简单。曹丕所忧虑的事很多,每一件都足够让他亲自登门,司马懿却拿不准他欲言又止的究竟是哪一件。

或许……与征伐之事无关?

“陛下,”他伏在地上,声音振振,“此次行军路过雍丘,陛下不若顺道去看看雍丘王吧。”

“雍丘?”曹丕蹙了蹙眉,思索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子建……是了,朕想起来了,前年朕改封他为雍丘王[20]……”

司马懿继续道:“雍丘王乃陛下同胞,就封后也屡次上书请命,陛下每每嘉奖,却始终不用。臣以为,此次东征,陛下可命雍丘王随军,既可全其志,亦可谓陛下分忧。”

“不可!”曹丕猛地拍案,声音之大,连司马懿都有些惊讶,抬起头看向君王的脸。

曹丕面色苍白。

“子建……子建不可随军,”他自知失态,声音很快缓和下来,“他一个文人,随军能做什么?不可,不可……”

司马懿何等精明,曹丕如此反常的情绪,又岂会看不懂。于是叩首谢罪道:“是臣驽钝了,请陛下降罪。”

曹丕心神不定地摆了摆手,刚想说“此事以后都不必再提”,却突然觉得胸口烦闷,一口气憋在心口,就是舒缓不下来。

“咳咳咳……”他咳嗽着,却挣扎着站起身,不顾司马懿的搀扶,径自往外走,“来人……来人!起驾……回宫!”

司马懿对着他的背影叩拜,那剧烈的咳嗽声像是一把尖刀,悬在他头顶。

“陛下请保重。”他低声,喟叹般地,摇了摇头。

他好像突然明白曹丕为何来见自己了。

 

马车颠簸,弄得曹丕有些头痛。也不知行了多久、到了何处,才终于停了下来。有下臣掀开车帘,请示他:“陛下,就快到雍丘了,是否要在雍丘王府上下榻,请陛下示下。”

曹丕半睁开眼,却没有看那人,像是失了神,良久没有说话。

那人便惴惴不安地等着,直到实在等不下去了,才小声催了一句:“陛下?”

“嗯,”曹丕像是才回过神来,潦草地点点头,“就这样吧。”

 

曹植听说御驾亲临雍丘王府的时候,正在城郊与一些文人墨客宴饮。他先是一愣,当下扔下了众位文友,匆匆忙忙地跟着使者赶回城,却得知御驾已经入府了。

他一路小跑着进了府,进门时竟被自己绊倒,一个踉跄就要栽倒在地。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将他扶住了。他抬起头,看到兄长带着微漠笑意的脸。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曹丕的搀扶,退开几步行礼叩拜:“臣接驾来迟,向陛下请罪。”

曹丕手还举着,人却一愣,看着他三跪九叩,做足了礼节。

“子建,”他走上去将曹植拉了起来,“不必如此。你我是兄弟,这里也没有外人。”

曹植眼角一扫,果然下仆和侍卫都已经被撤了下去,这雍丘王府突然间就冷清了,像是只有他们两人,殊不知曹丕早已命人将王府铁桶一般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我们进屋说话。”

曹丕就这样拉着他,到屋中坐下,一脸和气地嘘寒问暖,若是不知情的外人,定会以为兄弟和睦,手足情深。

然而曹植知道绝不是这样。曹丕的性子,他是了解的。这些年他屡次徙封,皆是荒凉之地,每次朝京谢恩时,曹丕都只在朝堂上见他一面。自那日宴请之后,他们竟是有三年不曾单独说过话了。曹丕不会无缘无故地来看他,更不会毫无理由地对他如此和蔼,只是他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兄长这样做。

“你这雍丘王府,还是有些简陋了。”曹丕四下里打量着屋子,自顾自地说着,“回头朕再给你增户五百。”

曹植急忙谢恩。

曹丕却先一步拦住了:“你看你,怎么又跪下了。”

曹植不知该如何对答。

“朕今晚便宿在此处,你也不用费心打扫了,你我兄弟难得相聚,今日就同塌而卧,抵足而眠。”

他说得自然真挚,全不像是说笑。

曹植只得诚惶诚恐地应了。

 

同塌而卧抵足而眠,原来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当曹丕坐在床边向曹植招手的时候,曹植觉得也许自己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些年来他已经深深明白,曹丕若是对一个人好,那背后一定有足够的理由。他记得当年做公子的时候,曹丕曾对荀彧百般讨好,以求获得他的支持,只可惜荀彧总是淡淡一笑,既不向丞相揭发检举,也不领他的情,端的是不偏不倚。后来曹丕又执意对司马懿执以师礼,将他奉为上宾言听计从,那之后司马懿助他得到了世子之位。

当时曹植不懂自饰,后来他渐渐明白,曹丕做每一件事,背后推着他的,都是某种不可告人的欲望。

那么这一次,他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曹植怎样都想不通。

他顺从地躺下了,油灯未熄,曹丕就躺在他身边,伸出一只手臂揽着他的肩膀。

“子建,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随父亲出征,住在同一个军帐里,你睡不着觉,我也是这样哄你睡觉的。”

不是“朕”,而是“我”。

他声音极轻,唇畔一缕笑意流连不去,目光却不知投向了何处。

曹植却放下心来。这笑容他已是久违了。自懂事之后曹丕就再没有对他这样笑过,无论是父亲面前履行长兄的职责,还是私下里与他交谈。这笑容淳朴干净,不带分毫心计,发自肺腑。

“其实兄弟之中我最喜欢你和冲弟。你俩自小就聪明伶俐,父亲看着欢喜,其实我也是欢喜的。”他低头看看曹植,又补了一句,“你别这样看我,我是说真的。”

曹植不信。

“你那篇《感鄄赋》我看了……其实你的每一篇诗文我都看了,真好啊。我也自诩擅诗文,可和你比起来,还是差了太多。我在灯下斟字酌句,可你醉吟之中佳句天成,是天纵之才啊。”曹丕继续说着,仿佛没看到曹植的一脸错愕。

“恨人神之道殊兮……你是想说些什么呢,子建?能不能告诉我?”

曹植错开了目光,低声道:“陛下看不出么?”

曹丕目光诚恳:“看不出,还要子建赐教。”

曹植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可曹丕疯得比自己更厉害。

“二哥,”距离上一次这样称他,已经过去三年,“我已经活累了。当初是我不该,为一时意气处处与你相争,可我知道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

说着,深深叹了口气:“晚了啊,二哥。如今你我再把盏,也都不会像从前那样烂醉如泥。你戒备我,我畏惧你,你我名为兄弟,伤彼此却最深,比仇人更可怕啊……”

曹丕脸上笑意渐渐隐去,神色竟有些凄然。他闭上眼,想要稳住自己的情绪。

“子建,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有来生,我定不会负你至此……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曹植却摇头:“我能活多久,还是二哥你说了算。三哥死后我就已经明白了,你对我好与不好,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容不下我们。人言帝王之心虚怀若谷,可这天下偌大,心里装着天下的人,哪里还有余地再多装一个兄弟呢?我已经认命了,就算你现在喊人来将我推出去砍了,九泉之下与父亲相见,我也不会说你半句不是。”

曹丕只得苦笑。“你看,你还是怨我……也好,你怨我,也就不至于忘了我,日后你长长久久地活着,一直都记着我,我地下有知也会开心的。”

曹植起初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看到曹丕上扬的唇角,才突然明白过来,然后猛地坐起身来。

“你说什么?”

曹丕倒是气定神闲,也跟着不慌不忙地坐起了身,毫不避让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说,我活不久了。”

 

 

 

六、道殊

 

曹植还记得父亲当年最得力的谋臣郭奉孝,那样一个风姿卓著的奇才,他的出现却总是伴随着细碎的咳嗽声,听得久了总让人揪心,觉得他或许命不久长。

后来郭嘉真的就天妒英才,早早地去了,没能活过他人生的第三十八个春秋。

听闻郭嘉死讯的时候,曹植还曾在心里感叹死生之命在天,天行无常,人又耐其何。

可如今,轮到曹丕了么?

 

“你别这样看着我……”曹丕伸出手,覆在他双眼之上,“君无戏言,我不是在和你说笑。这病在少年时就染上了,一直瞒着,父亲不知,连仲达也不知,我……只告诉你一人。”

他促狭地笑了,像是有些得意,又有些宠溺的味道。

曹植自他指缝间窥见这笑容,看得一愣。

然后一把拨开他的手,一时间情急竟也顾不上越礼了,揪着他的衣襟质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是骗人的对不对……你说啊!”

然而曹丕垂下头去,笑意惨然。

曹植一下子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双手无力地滑落。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曹丕张开双臂拥住他,心口还是暖的,心跳还是稳的,此时他还活着,还能这样拥抱他,也不知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

“子建,我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才敢来见你。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以伤害你了,我儿曹叡继位之后,对你当不会如此苛刻,我也会严加嘱咐他,你大可以放心。”

曹植自他怀里抬起脸来,看到的是他坦然的微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耳边忽就响起这句话来,他突然就惊恐起来,觉得周身遍是凉意,哪怕是兄长的怀抱,也再暖不了他的四肢百骸。

“我本以为,还可以多撑几年的……不过登基以来,病情愈发重了,太医来看过,也是回天乏术。仲达常说命自天定,我本不信,觉得汉天子都是我掌中玩物,还有什么不能违拗的?可如今我信了,就算贵为天子,依旧敌不过天命。”

他手指捻过曹植的鬓发,看见几茎银丝,有些心疼地轻抚着。

“我是不甘心,可又有什么用呢?所以渐渐的也就释然了,身后之事自然有儿孙谋之,有百官辅之,父亲将大业交予我,我虽未能一统天下,泉下却也不至于愧对父亲,此生无憾。更何况……更何况我死后,有很多人的日子会好过许多,比如仲达,比如……你。

“我总害怕自己会错手杀了你,可我现在不怕了。子建,以后初一十五,记得给我化些诗文,只要是你写的,我都喜欢。仲达曾给冲弟做了三年的阳间幕宾……呵,我要你做一辈子。”

他手指滑过曹植的眼角,触感湿润。

“子建你哭什么,我死之后就不会有人想杀你了。叡儿比我宽容,他该知道如何对待他的皇叔。”

说着忽又笑了起来。曹植不着边际地想,今晚他真的很爱笑。

“我突然想起来,当年我攻下冀州,要迎娶甄氏的时候,回到相府你就来找我喝酒……其实那天我是装醉的。”

曹植身子一僵,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

那天他以为曹丕是真的醉了,便做了些越礼的事……不,那不是越礼,而是犯禁吧。

“就算那是你欠我的好了,今天便还了吧,不然……只怕没机会了。”

曹丕说着,俯下身去亲吻他的唇,微咸的泪水将唇瓣浸得湿滑,他以舌尖启开曹植的牙关,扫过他的舌面,一直一直向里探寻。

呼吸都乱了,曹丕睁着眼,看到曹植眼角泪如连珠,簌簌而落。

“阿植……你再让我,负你最后一次。”

 

曹植有很多年没听到曹丕叫他的名字了。

行冠礼之后,无论在什么场合,他都只叫他“四弟”、“子建”,而不是“阿植”。

有些疏离,是不言自明的。

他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还能从他口中听见这两个字。

有人说,魏帝曹丕生性薄凉,攻于心计,矫情自饰。可曹植知道,他那些感人肺腑的诗句,那些言辞诚恳的文章,都是发自真心。

那些句子带着几分哀怨的味道,处处令人心疼。

其实他一直那么孤独,孤独到已经忘记要如何去爱,如何去宽容。

唯余满心悲凉。

 

曹植在余生中很少去回忆那一夜所发生的事。记忆在某些时候变得模糊而不可相信,他只记得自己昏然睡去时,兄长附在耳边轻声说,阿植,你一定要活得比我长久。

然后是轻柔的吻,落在眼睑上。

 

次日醒来时,曹丕早已不知所踪。曹植匆忙更衣,叫来下人细细询问,才知道曹丕一早便走了,此时只怕已经到了城郊。

“备马……快备马!”

然后一路打马飞驰,才终于在城外大营之外追上了天子的銮驾。

“来者何人!”侍卫大喝,齐刷刷地拔刀出鞘。

“雍丘王曹植!”他不耐烦地勒住马,眼睛死死盯着那车架。

“嗯……你们都退下吧。”有人掀开珠帘,从车中走了出来。

曹植下马跪拜:“陛下起行,臣弟来迟,罪该万死。”

“不妨事……”曹丕居高临下地站着,也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招招手示意曹植靠近一些。

“子建啊,”他声音朗朗,周围兵将都听得清清楚楚,“朕御驾亲征,破敌指日可待,念在你一介文臣,不善骑射,故不召你随军。朕已下旨,为你加封五百户,待朕平定江东之后再与你把酒叙情。”

曹植叩首:“谢陛下恩典。军中事务繁重,恳请陛下保重龙体。臣弟静候陛下凯旋佳音。”

“嗯,你……你去吧。”曹丕摆了摆手,转身就要回到车中,却在低头的瞬间微微一顿,偏过头又深深看他一眼,微微动了动嘴唇。

——好好活着。

尔后再无反顾,坐回到车中,低声道:“起行。”

 

那是黄初六年。

曹植没能等到魏军的捷报,曹丕也没有再来雍丘。

黄初七年五月丁巳,曹丕驾崩,时年四十。

 

 

 

七、汉广

 

天子驾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曹植正援笔写一首新诗。

写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传讯的人匆匆忙忙地进来了,向他禀告了大行皇帝的死讯。

一滴浓墨溅落在竹简上,曹植擎着笔,良久没有放下。

“殿下?”传信的人摸不准他的意思,不知道雍丘王还有没有别的吩咐,只是看他的样子着实有些怪异。听说先帝与雍丘王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却曾为世子之位你争我夺,到头来先帝被太祖立为嗣,雍丘王就此失宠,这兄弟二人之间,也不知有多少不得言说的恩恩怨怨。原本以为雍丘王听说这死讯,该在心里偷着高兴才对,此时看来却浑然不是这么回事。

“哦……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曹植说着,又低下头去,笔尖落在竹简上,才发现墨已干了。

他又去蘸墨,狼毫舔着石砚,他眉心似是有些紧蹙,却还是运笔在竹简上继续书写,想要写完这一首诗。

那人不敢再久留,匆匆退了出去。

那整整一天,曹植没有迈出书斋半步,水米不进,房里的油灯竟夜未歇。

次日下仆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在地上捡到一卷竹简,原本工工整整写着些什么,却又被浓墨毫不犹豫地涂掉了,再也辨识不出字迹。

 

天子崩,百官送葬。曹植自雍丘赶去奔丧,抵达洛阳之时,迎接他的是司马懿。

“臣恭迎雍丘王。”

司马懿一身孝服,须发皆已花白。曹植上一次见到他也不过是两三年前,依稀还记得他乌发如云,谁成想不过是几个寒暑,却像是老了很多。

曹植和司马懿没什么交情。当初曹操一心想让司马懿入曹植的幕,奈何司马懿抵死不从,宁可被撵出许都,也认准了曹丕这个主子。后来曹丕被立为嗣,继承王业,迫献帝禅让,这些事情背后都有司马懿的推手,这些曹植多多少少也能猜到。曹丕生前始终不曾对司马懿委以重任,但诸般决议,总是私下里找他商量,朝中百官大都知道曹丕对这个“鹰视狼顾之徒”是倚重又忌惮的,所以曹植委实想不出,为何会是他前来迎自己。

司马懿倒是开门见山,礼毕后便呈上一个木匣子,交到曹植手上。

“先帝口谕,命臣将此物交予雍丘王。”

曹植捧着匣子,却没有打开。“司马大人,这是何物?”

司马懿笑了笑:“先帝千叮万嘱要臣亲手交到殿下手中,臣又怎敢窥看?许是先帝对殿下的一点念想吧,兄弟手足,手足嘛,总是有些舍不得的。临终时先帝可还惦念着殿下呐,还和臣说了些当年的往事。”

曹植听得心里一跳,追问道:“什么往事?”

司马懿笼着袖子,倒是百无禁忌,像是说家常一般:“无非是些年少轻狂时的琐事,先帝拉着臣讲了一整个晚上,太祖皇帝的丰悼王[21]的任城王[22]的雍丘王的,说了好些臣不知道的事。呵……先帝是想念父亲兄弟了啊。”

这番话说得曹植心中隐隐酸涩,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捧着那木匣子,只是不打开。

“殿下,恕臣无礼,”司马懿抬眼瞄了瞄他的神色,淡淡道,“您看起来并不见哀伤啊。”

曹植垂下眼。他知道司马懿想说什么。七年前朝堂之上七步成诗之时,他哭得真真切切,连曹丕自己都忍不住落下泪来,可如今曹丕新丧,他曹植却像是无动于衷一般,于情于礼都不合。

“司马大人不也是一样么?”曹植反问,微微皱了皱眉。

司马懿又笑:“臣在心里,已经为先帝哭过多日的丧了。”

 

曹植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司马懿的心思。

他一身孝跪在棺椁之前,百官和曹氏亲贵们看他的眼神都透着鄙夷。他静着一张脸,规规矩矩地叩拜,却是一语不发。

这灵堂之中的人,大多是权臣武将,皇亲贵胄,他虽然是先帝胞弟,可谁都知道他与先帝素来不睦,名义上是雍丘王,手中却是无权无势,哪里及得上曹休、曹真等人?奔丧却面无哀戚之色,是不忠不孝,不是没借口治他的罪,只是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藩王,任谁也都懒得与他多做计较了。

曹植便在这环伺的鄙夷之中行毕了礼,然后突然说:“今晚植愿为先帝守灵。”

没人出声,大臣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却只有司马懿朗声道:“雍丘王真是忠孝啊。臣愿与殿下做个伴。”

 

曹植很难想象司马懿会与自己一同守灵,然而却就这样发生了。深夜里司马懿随性地盘着腿靠着大殿的柱子,悠然地和曹植闲谈,都是些嘘寒问暖的琐事。

曹植其实从未后悔当初没有笼络司马懿,而司马懿也并不介怀正是这位植公子害得他搬出了许都那许多时日。他们在曹丕灵前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像是久别重逢的旧友,又像是处处透着疏离的陌生人。

“先帝留给殿下的东西,殿下可过目了么?”

“不曾。”曹植倒也答得痛快,倘若此时给他一壶酒,他便能在兄长灵前一醉方休。

“哈……殿下还真是耐得住性子。不过早看晚看,横竖都是殿下的,谁也夺不去呐。”

曹植闭上眼。

“司马大人说笑了。我不看,只是因为还有诔辞要写。”

“哦?殿下文采卓著,臣倒是久仰了,愿为殿下研墨。”

曹植微微睁开眼,乜了他一眼。“既然如此,烦请司马大人了。”

司马懿就真的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好说。”

 

曹植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自己坐在曹丕灵前为他写诔辞。

司马懿在旁边缓缓磨墨,也不说话,就由着曹植写。

曹植心里异样的平静。从听到曹丕死讯的那时起,到如今已有些日子了,他每日里依旧是捧着书卷饮酒无度,喝到大醉了还是喜欢诵些诗句,只是来来回回,心里总是只有那几句。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他没想到自己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将言辞说尽了。

到清晨时,曹植停下笔,将竹简交给司马懿,然后起身走出了灵堂。

“惟黄初七年五月七日,大行皇帝崩,呜呼哀哉!……”

身后传来司马懿的声音,平平淡淡,像是不带丝毫感情。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23]”

多年前,他也曾在这洛阳城中有过斗鸡赛马、射击宴乐的少年时光。可如今这城中,一色素幡,满城挂孝,竟是恍如隔世。

他回到府中,打开司马懿交给他的木匣子。里面是一卷竹简,此外别无他物。

最后的念想,竟是一卷书么?

他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展开竹简,是他所熟悉的笔体。

只有一句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24]。

他忽而展颜笑了起来。

是啊。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有些地方,近在咫尺,却不可抵达。有些人,只在眼前,却不可触碰。

汉水之广,不可航。江水之永,不可渡。

可他还记得,《诗》中还有一首。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25]。

呵……这终究,不是江水澹澹,不是天阻,而是你我谁都找不到那一叶扁舟,又或者是谁都不愿乘这一叶舟。

便是如此了吧。你我之间,已再无话可说。你过雍丘那一日,“同塌而卧抵足而眠”,我们所说的话,像是比之前三十年加起来还要多。可是那么多的言词,那么多字句,却只是来得太过晚了些啊。

他将竹简收好,放回到匣中,又将木匣原样锁好,端端正正放在桌案上,然后起身,整理袍袖。今日先帝入葬首阳陵,他还要赶去送他最后一程。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他低头,无声地笑。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泪水溢出眼角,他抬起衣袖擦了擦,然后抬起头迎上灼热的夏日,走出了府门。

 

 

 

八、参商

 

曹丕殡天,谥曰文。其子曹叡继位,改年号太和。

太和元年,曹植徙封浚仪。二年,复还雍丘。

回到雍丘王府的那一日,他做《朔风》诗云:

俯降千仞,仰登天阻。风飘蓬飞,载离寒暑。

千仞易陟,天阻可越。昔我同袍,今永乖别[26]。

 

隆冬里手冷得发僵,他搓了搓手,叹了口气。

天险可越,黄泉却不可越。就算是高山深谷亦不足惧,可畏的乃是天命啊。

“来人,”他大声叫来下人,“拿酒来,今日一醉方休!”

 

太和三年,曹植徙封东阿。六年,改封陈王。

这许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接连不断的徙封,封到哪里,对他来说其实并无多少差别,无论是安乡还是鄄城,又或者是东阿和陈郡,离开许昌,离开洛阳,离开他年少时所熟悉的一切,他说人生在世,多活一日不长,少活一日不短,但凭快活论生死。可既然快活已经不再,那又谈何生死呢?

可离开雍丘的时候,心里竟生出一丝不舍来。这雍丘王府,那人曾来过,这塌上他们曾说过那么多话,曾有过那一场情事缠绵,就如那人诗中说的,“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其人不存啊,如今连这雍丘之地,也要去了。

“殿下……”下人在他身后催促,车马都已备好,是时候该上路了。

曹植点点头,转过身,却瞥见一名仆役搬着些杂物,磕磕碰碰地从庭中走过。

“慢着!”他大喝一声,拦下那仆役,从他手中夺过一个木匣子,“这东西……这东西你要拿去何处?”

仆役战战兢兢:“回、回殿下,正要拿去化了……”

“混账!”他一甩手扇过去,将那人打翻在地,“退下,退下!”

“诺……”

曹植抱着那木匣,左看右看,并无分毫损伤,这才放了心,亲自抱着它走出府门,上了马车。

“起行。”

 

曹植始终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曹丕时,他用唇语无声地对自己说,要好好活着。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还能不能算是“好好活着”。四十岁的时候他在东阿,心想五年之前,曹丕去时,也是这个年纪了。

太和六年他到了陈郡,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改封。他身子愈发不好了,原本几日便可痊愈的风寒,也拖得越来越久。入冬之后他几乎一直卧病不起,曹叡似乎对此事也不大上心,只是派太医前来探视,开了方子,赐了些名贵的药材,着他好生休养。

其实曹植也不大在意这些。他说自己身后诗文足以流芳千古,此生已无憾,这并非故作潇洒。他这一生,一杆笔,写下那么多诗篇那么多文赋……呵,死又何惧?

可惟独放不下的,就是那人临行前的一句无声嘱托。

 

“来人……”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立刻有下人赶来跪在床边。

“殿下有何吩咐?”这人是跟了曹植多年的心腹,一直忠心耿耿。

曹植扬了扬唇角:“无事,我只是突然想问问……我写过那么多诗文,你觉得,哪一首最好?”

那人低着头思索片刻,答道:“小人以为,应是当初殿上七步之诗。”

曹植一愣,忍不住支起身追问道:“为何是这一首?”

“恕小人斗胆直言,倘若没有这首诗,殿下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吧,”他低叹一声,“这是殿下的自赎诗啊。”

“煮豆燃豆萁,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植苦笑,念着这首诗,就好像又回到那日大殿之上,曹丕脸上两行清泪,自己满面泪痕。

呵,相煎何太急。

这首诗保了他十三年的命,却保不住他心如死灰。就连最后一点余热,也在六年前葬进了首阳陵。

首阳陵呵,是个好地方啊。

“你记着,我死后……”他躺回到枕上,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葬东阿,不设封树,不立寝殿……一切,一切从简[27]。”

“殿下……殿下怎么说起这等话来……”

“怕什么,死又有何惧?更何况……”

更何况我死后,就能与你相见了。

你说,好好活着。

你死了,却要我好好活着。

可是二哥啊,我今年四十一岁了,比你去时,还要年长一岁。我已经活累了,很早以前就已经活累了。此时去见你,你当不会怪罪我了吧?

参商永隔,人神道殊,盛年莫当,一逝异乡。

这份悲伤,我也已经承受得够久了。

 

太和六年十一月庚寅,陈王曹植薨,谥曰思,时年四十一岁,遗令薄葬东阿。

魏帝曹叡下令,撰录其前后所著赋颂诗铭杂论凡百余篇,副藏内外。

 

 

 

尾声

 

多年之后司马懿大权在握,年老力衰之时,时常喜欢在庭院里,让人在旁诵些诗文。

一日司马昭回到府中,看见父亲在树荫下置了一张软榻,一旁有童子捧着一卷书,朗朗读着什么。

司马昭走上前去,听见童子诵道:

“种葛南山下,葛藟自成阴。与君初婚时,结发恩义深。……”

于是笑了笑:“父亲,这是陈思王的《种葛篇》啊。”

“嗯,”司马懿闭着眼睛,点点头,“陈王文采非凡啊,时隔这些年读起来,还是忍不住唏嘘。”

司马昭有些不解:“父亲唏嘘为何?”

“呵……你不懂,不懂啊……”司马懿睁开眼,似笑非笑的样子,“昭儿,着人备下车马、飨食,明日我要去首阳陵。”

司马昭一愣:“父亲怎么突然间……”

司马懿呵呵笑了:“这人啊,活得久了,就会明白许多事……嗯,除了飨食之外,再备些葡萄,还有这卷诗,”他指了指书童手中的竹简,“也一并带去吧。”

“……诺。”

“童儿,”司马懿招招手,“接着念。”

 

司马昭负着手,缓步走开了。

身后老人满头华发,童子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地念着:

“昔为同池鱼,今为商与参。往古皆欢遇,我独困于今。弃置委天命,悠悠安可任?”

 



注释


[1] 黄初三年:《洛神赋》序: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三国志·魏书》:其年(黄初二年)改封鄄城侯,三年,立为鄄城王。具体是怎样的顺序我未考证。

[2]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出自《洛神赋》(原名《感鄄赋》)。自古对此赋有很多种理解,其中最著名的一种解释是说曹植对曹丕的夫人甄氏怀有不正当的感情,甄氏死后他写了这篇赋来哀悼她;另一种说法是此赋“寄心君王”,以美人比君王的写作手法自古有之,倒也不算是牵强附会。

[3] “生乎乱,长乎军……篇籍不离于手”:这几句话出自不同的史料,包括《三国志》、《世说新语》等。

[4] 当时曹丕在弟弟们身边都安排了眼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报告给曹丕知道。

[5] “王佐之才”:王佐即王的辅佐。

[6] “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引自曹植《杂诗》(转蓬离本根)。

[7] 黄初一年,甄氏亡故,一说是病故,一说是被曹丕赐死的。在此之前甄氏已然失宠。

[8] 此为曹植《种葛篇》,诉说的是一个被丈夫遗弃的妇女的心情,全文如下:

种葛南山下,葛藟自成阴。与君初婚时,结发恩义深。

欢爱在枕席,宿昔同衣衾。窃慕《棠棣》篇,好乐和瑟琴。

行年将晚暮,佳人怀异心。恩纪旷不接,我情遂抑沈。

出门当何顾?徘徊步北林。下有交颈兽,仰见双栖禽。

攀枝长叹息,泪下沾罗衿。良马知我悲,延颈代我吟。

昔为同池鱼,今为商与参。往古皆欢遇,我独困于今。

弃置委天命,悠悠安可任?

[9] 建安二十一年:据说那一年曹操率军出征,卞夫人随行,曹丕和甄氏的一儿一女也都随军出征,唯有甄氏和曹植留在了邺城。次年班师的时候,卞夫人见到甄氏“颜色更盛”,有些诧异,问她丈夫儿女都随军出征了,她为何一点都不担心。甄氏回答说:“自随夫人,我当何忧。”此事被用为曹植与甄氏有私的佐证。

[10] 建安二十四年:当时曹丕已是世子,曹操想给曹植最后一个机会,在关羽围攻曹仁时命曹植带兵去救,结果曹植醉酒不能应召,只得作罢。据《魏略》记载,说是曹植即将出行,曹丕逼着他一起喝酒,结果大醉,以致不能应召。

[11] 曹丕此首《短歌行》当为悼念曹操而作,全文如下:

仰瞻帷幕,俯察几筵。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神灵倐忽,弃我遐迁。靡瞻靡恃,泣涕连连。

呦呦游鹿,衔草鸣麑。翩翩飞鸟,挟子巢栖。

我独孤茕,怀此百离。忧心孔疚,莫我能知。

人亦有言,忧令人老。嗟我白发,生一何早!

长吟永叹,怀我圣考。曰“仁者寿”,胡不是保?

[12] “建安十五年”:按照《三国志·魏书·武帝本纪》中的说法,“冬,作铜雀台”,至于到底是十五年落成还是十六年落成,就不得而知了。

[13] 铜雀台:古代“雀”通“爵”,铜雀台即铜爵台。

[14] 此为曹植《七哀》诗的后一半,写的是一位女子思念丈夫时的孤苦和忧伤。

[15] 丁仪:丁仪当初赞成曹操立曹植为嗣。《三国志·魏书》载,“文帝即王位,诛丁仪、丁廙并其男口”。

[16] 这是我杜撰的,的确有人说甄氏是被赐死,不过史书里谁也不会把绿帽子拿出来说吧……

[17] 曹彰之死:《三国志·魏书》载,“(黄初)四年,(彰)朝京都,疾薨于邸,谥曰威”。《魏氏春秋》载,“初,彰问玺绶,将有异志,故来朝不即得见,彰愤怒暴薨”,说是因为曹丕怀疑他有异心而故意怠慢,被气死的。

[18] “鄄”通“甄”,《感鄄赋》很容易联想到甄氏身上。

[19] 《三国志·魏书》:六年,帝东征,还过雍丘,幸植宫,增户五百。

[20] 《三国志·魏书》:四年,徙封雍丘王。

[21] 丰悼王:即曹操长子曹昂。

[22] 任城王:即曹彰。

[23]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出自曹植《名都篇》,讲的是他少年时放荡不羁的奢华生活。

[24] 此为诗经中的《汉广》,是一首恋情诗,写的是一个男子苦苦爱恋着汉水对岸的一个女子,却不可得。

[25] 此为诗经中的《河广》,是一首思乡诗。

[26] 《朔风》此诗写的“同袍”指的是黄初四年暴毙的曹彰。这几句诗的意思是:千仞之深的峡谷,高耸入云的山巅,我命途如飞蓬,历劫寒暑,可千仞之壁易攀,入云之峰能越,我与我的同胞兄弟,却是永远分别了。

[27] 曹丕在《终制》中说:寿陵因山为体,无为封树,无立寝殿,造园邑,通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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