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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蔺苏】不系舟(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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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为琅琊阁主人之前,我曾在老阁主身边做了三年的学徒。

蔺老阁主是谪仙一样的人物。第一次上琅琊阁,我将祖母的亲笔信和拜帖交给门童,在山门前候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一个不苟言笑的侍从领我进去。

那位侍从,后来我叫他哑伯伯,年纪据说有六十岁了,脸上却几乎看不到皱纹,大约是他从来不笑、也不说话的缘故。

琅琊阁和我梦中的样子很像,依山而建,因山就势,楼台层叠错落,飞檐之间遥相呼应,浑然一体。我生在云南,记事后倒有一半时间呆在金陵帝都,见过的园林不知几多,却也隐约觉得这琅琊阁有些不同之处,想来金陵帝王贵胄所建园林虽然富丽堂皇,却不如这里的三分仙气三分画意,另外添色的那四分,自然是历代阁主匠心。我一路走一路看,无一处景致不好,无一处不喜欢。

哑伯伯在前面带路,引我上到最高处的风云台。那风云台建在悬崖边,抬头有百尺峭壁森然而立,俯身有万丈深谷云雾缭绕。有一人负手立于两层三檐的六角玲珑亭下,白鹤般瘦高,一身白衣随风而动,就连那头半束的长发也全白了,在阳光下泛着银白的光泽,不掺一丁点杂色。

我们走近了,就见那人转过身来,手中执一柄扇子,向我笑道:“你就是霓凰家里最不听话的小丫头?”

都说半仙之体鹤发童颜,这位蔺老阁主便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韵,只是笑起来眼角唇角弯如新月,让人甚感亲切,倒不似谪仙那般出世了。

我向老阁主行了晚辈礼,抬头时看到他捻着纯白的胡须,一双眼珠子却转得像个顽童,滴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转,过了一会儿才悠悠地说:“你祖母在信中说,你想来我这儿做个学徒?琅琊阁可不是好玩的地方,要留在这里是要吃苦的,你可想清楚了?”

我拱手道:“一卷风云琅琊榜,囊尽天下奇英才。晚辈在金陵时,便听说了许多琅琊阁的事,十分向往,还望先生收我为徒。”

“你祖母与我是旧识,她亲自写信求我,也由不得我不收你。不过日后你能有多大能耐,还得看你自己。”老阁主拿扇子轻轻击在掌心,“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跪下来磕三个头,就算是拜师了。”

我欢天喜地地磕过了头,改口叫了师父。

师父将我安置在清风别院的西厢房,就在哑伯伯隔壁。这院子与琅琊阁其他院落不同,格外清静简洁。院中铺着苍青的石板,摆了一张石桌两张石凳,四周种着几株圆叶的小灌木,结了一串串赤红的小浆果,我在书上读过,叫做南天竹,又叫野猫伞,有消灾祈福之意。靠近师父所居的东厢还有一株梅树,树干粗壮枝叶茂盛,其中一条枝桠横着伸出去,刚好探到窗边。

我问师父,这梅树可有五十岁了?师父袖着双手站在树下,半仰着头,笑着说还早还早,到如今不过四十七年。

那年我十五岁,大梁的天下已太平了四十七年。


蔺老阁主,也就是我的师父,据说年轻时是个风流不羁的妙人,一辈子没有成家,也没有子嗣。他曾指着哑伯伯笑着对我说,我百岁之后想把琅琊阁留给这小子,可他不肯要。而哑伯伯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扭过头不理他。

我既然拜了师,师父便答应传我技艺。琅琊阁知天下事,蔺氏家学也极为驳杂,琴棋书画,诗书礼易,奇门遁甲,机关巧匠,还有最上乘的武功,师父问我想学什么,只要我想学,他便倾囊相授。

我便答:“徒儿想学岐黄之术。”

他老人家一愣,旋即一抬下巴,冲我笑道:“谁告诉你我琅琊阁还是开医馆的?”

“祖母大人说您回春妙手,能解天下奇毒,只要人还有一口气,您都能给救回来,特别厉害。”

那时候我到琅琊阁还不久,但已经摸清了师父的脾性。他这人吃软不吃硬,最爱面子,恭维之言尤其受用,最是好哄。

可我这话说出去,他却微微皱了眉,摇头道:“病人都不在了,要医者何用?不过你想学,我仍可教你,只是你要知道,这世间总有许多医者力所不逮之事,你医术再精,也拗不过阎王爷的生死簿。”


我在琅琊阁一住便是三年。除却每年中秋与家人相聚,其余时间都呆在琅琊山上。我师父倒是逍遥,经常把我交给薛总管照料,自己下山云游去。他说这山下风光太好,美景美食美酒美人,无一不足,夫复何求。

不过每年冬至到暮春,他总会留在琅琊阁。这本是琅琊阁最热闹的时候,新年第一天放榜,前来看热闹的人特别多。但他从不亲自出面,那几日总是在后院里一个人画画。

只画山水。

他老人家画山水,只写意,少用工笔,气度潇洒,翩然欲飞。他画平湖秋月,画山涧鸟鸣,画悬崖飞瀑,也画苍莽雪山。三年里我见他画过许多山水,每一幅都称得上佳作,他却不以为意,转手就送我,是以我房里收了整整一箱子,全是琅琊阁主的真迹。

我问他:“师父,这些地方,您老都去过?”

他笑着摇那柄扇子:“去过。莫说这大梁,就算是大渝北燕南楚东海,我也都去过。这世间的好景致,七分在天下,还有三分在为师笔下。我送你的那些画儿,他日拿去卖了,也能保你一世无忧。”

我立刻正色道:“师父送的画,徒儿一幅都不让给别人。”

他便大笑着夸我懂事。

我趁机央他将那柄扇子借我看看。那扇子是旧物,他从不离身,配羊脂玉的坠子,正面画着一幅渡口图,山丘旷远,河水静谧,一叶扁舟刚刚离岸,甲板上隐约站着两个人影。而背面似乎题了两句诗,我却从来没看清过。

跟在他身边日子久了,自然认得出他的笔触,这幅渡口图似乎并非出自他的手笔,也没有名章,画得虽然不错,但比起我师父浸淫丹青数十载,还是差了不少,也不知师父眼界如此之高,为何就看中了这一幅扇面。

师父高深莫测地摇着头,眉眼间满是笑意:“这扇子可是绝品,你别瞎惦记。”

“既然是绝品,就该好生收着,莫要用坏了。”

他把扇子一收,抬手就敲我脑门:“就算哪一日用坏了,也不过是跟着我进棺材。我好好收着给谁看呢?”

他不肯松口,我只好作罢,又去看他的新画。画的是荥阳神农山,山峰刀劈斧凿一般矗立在云海之上,好不壮丽奇诡。我虽然没去过这样的地方,却在师父的画中见识了山川之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看什么都新鲜的小丫头了。

我便说:“师父您常说世间有美景美食美酒美人,徒儿只见过您画美景品美酒,怎么从未见您画过美人?总是画山水,看得徒儿心都野了。”

师父笑着坐下,拿起石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我赶紧给他添上酒,坐在旁边等他的话。

“美人何其多,为师一枝秃笔如何画得过来?”

我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音:“您的意思是,这世上美人虽多,真正值得您画上一笔的,却是没有。”

师父点头:“孺子可教!”

“可是这美人若不能存于画中,待到迟暮时岂不可惜?”

“真正的美人,在骨不在皮,就算是老了,或是病了,甚至改换了模样,形销骨立,其风骨也不会减损分毫。”他拿扇子遥遥一指东厢,“就像这株梅树,难道不开花时便不美了么?”

我随他所指看过去。此时初春,梅花开得正好,极红极艳,那枝条舒展得苍劲有力,天然便是一幅好画。

于是我笑道:“梅骨虽美,可师父您还不是每到花开的时候就守在这院子里不出门么?”

他又喝了一杯,笑起来弯弯的眼角都染了些许醉意:“人活一世,树长一轮,总该记取些好的时候。来,再斟酒!”

我忙摆手,按着酒壶不让他再拿:“师父,您喝得慢些吧,若是喝醉了,薛总管一定会生气。”

“那就让他生气去!待为师喝得尽兴,给你舞一套七十二路流风回雪剑!”

那日师父真的在院中舞了剑。白鹤翩跹,苍然而舞。明明是一套轻灵曼妙的剑法,却被他舞出了几分森然的肃杀之意,在这初春里裹挟着凛冽的风,仿佛枯木横舟,风雨迷眼。

后来他醉倒了,就卧在那株梅树下,手里还举着酒壶,仰头往嘴里倒酒。

我跪坐在旁边,看着几片红梅花瓣被风吹落在他的银发上,如鲜血落于雪地,白得晶莹,红得夺目。

我问他,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师父您可曾见过?

他迷迷糊糊地摇着头,随手抹去嘴边的酒渍,笑着说,不曾。


那是我在琅琊阁的第三年。

我渐渐开始接触琅琊阁的生意。那些求解疑惑的人,五花八门,奇形怪状,怎样的人都有,怎样的问题也都见怪不怪。大部分事情不需要经过我师父的手,阁中自有专人分类处理;而我不过是凭着兴趣挑拣一些,若是遇到棘手的,再拿去同师父商量。

有一天,一位扬州富商遣人拿了一幅画,要琅琊阁鉴定真伪。

那是一幅山水,落款是前朝山水大师庆林居士。如今他的真迹在金陵城里可谓千金难求,也难怪这位富商会上琅琊阁来求鉴真伪。

庆林居士的画,我在琅琊阁也见过两三幅,为此特意寻了出来,反复对比,却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是盯着那幅画看久了,隐约觉得画中山水有几分熟稔,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及至带着疑惑昏昏沉沉地睡下了,半夜突然惊醒,才恍然想到那低缓小丘、丘上枫林、岸边渡口与河上小舟,竟与师父那宝贝扇面有七八分神似。

次日我便将那幅画拿去给师父看。他拿眼一扫,仿佛还没看完全卷,便哂道:“退回去吧,假的。”

我不禁惊讶,这画学足了庆林居士的意蕴,怎么师父一眼就知道是假的?

“庆林的确有这样一幅秋景渡口图,赝品是照着真迹临的,所以才学得这般像。可是有一点,”他悠然一笑,指着岸上一棵不起眼的树,“庆林这幅画,本没有这棵树,可有人在这里滴了一点墨,他只好补了一棵,乍看上去只是墨色深了一点,但墨迹干透之后再补上去,终究是有些不同。而这幅赝品却没有。”

我连忙凑近了细看,却听师父坐在一旁,继续道:“你可知道这画上的青枫浦?此处赏秋景绝佳,特别是中秋,泛舟浦上,需在日暮之前离岸,从江心看这漫山遍野的霜叶,再备下一壶茶一壶酒,小食若干,等夕阳与枫林红成一片,月出江天……”

师父他老人家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此时却是兴致勃勃,眼里带着流动的神采。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那么愉快,那么轻松。这幅秋景渡口图在他口中活了过来,徐徐展现在我面前,可我却觉得下一刻他便会翩然飞进这画中,飞到那小舟之上,温酒煎茶,观枫赏月。

“庆林这家伙,看到美景便不愿走,我们便自己上了船,整整一夜顺水而下,好不快意潇洒。我舞了一套流风回雪剑,他却要用一张嘴破我的剑招,说着说着还要来夺剑……”

师父取出腰间折扇拿在掌中:“等到第二天一觉醒来,我们已经沿江漂到暮云镇了。盟里的人快马前来寻人,在岸边冲我们喊话,结果那人玩性起了,说要就一路漂回江左去,简直要把人气死。”

可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眼前好一幅热闹景象,而他还在那热闹之中。

“到最后还是下了船回到青枫浦,在渡口边住了几日,看着庆林把这幅画画完。他向来喜欢庆林的画,便在一旁涂了个扇面,墨点便是那时候不小心落上去的。庆林气得跳脚,那长髯一抖一抖的,结果还是拿他没办法,只好补了一棵树,后来还命人将此画裱好送去江左。是以这青枫浦,他留一卷,我留一扇,一双两好……”

他话音一转,突然拿扇子指着我问道:“聂丫头,你说说看,两仪剑法中的峭壁断云,可破得了我流风回雪剑中的惊鸿掠影?”

这么一问我倒是愣住了,心道这陈年旧事如今再分辨又如何呢,可师父目光殷切,好像登时便要与我演练一番分出个高下。

“错了。”

这声音自屋外传来,只见哑伯伯推开门,手里拿着一只茶罐,大步走进屋内。

师父抬起头来看着他,眨了眨眼:“飞流,你说什么?”

“记错了。是清风十三式,羚羊挂角。”哑伯伯弯腰把茶罐放在师父面前,“峭壁断云,不行。羚羊挂角,能破。”

原来他不哑,只是声音生涩,看来是真的很少说话。

师父还在发愣,哑伯伯已经转身离开了。

我眼看着师父脸上的神采一点点淡去消散,如月色没入深海,如霞光沉于黑夜。他又是我熟悉的那个琅琊阁主了,须发皆白,仙风道骨,可那摄人心魂的光彩,终究是寻不见了。

他低下头,缓缓展开那柄纸扇,十分爱惜地用手指轻抚扇面,动作极缓,指尖落在江心那一叶扁舟之上。

然后他将扇子翻转到背面,我第一次看清了那题诗。

我听见师父一声极轻却绵长的喟叹。

他眼角微微弯着,牵起深深浅浅的皱纹。

连同声音都沉下去。

他说,我是真的老了。


一旬之后,师父与哑伯伯不辞而别,留下书信一封,将琅琊阁交付与我,嘱我勿念。

从那时起我便成了琅琊阁主人。那年我十八岁,东厢外的老梅树,已活了五十载。

我想我知道师父去了哪里。他去了画中,去践一诺。

只因那画扇背后,有人以端雅的隶书题了一联诗。


岁晚青山路,白首期同归。


END


*题目出自苏轼“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看文不留言就好像听相声不笑一样啊啊啊啊啊啊!!!我感觉我这次包袱没响是怎样!!!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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