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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h/罗德里赫x特雷西亚】荣耀予你

继续旧文,aph的黑历史真多哈~

罗德里赫和玛利亚·特雷西亚,貌似也算不上CP,真CP是奥洪来的?

因为格式问题我把注释全删了,不过大概也不影响理解。

插图是御灯菇凉当年给画的,腿一张嘿嘿~【好想都拿出来秀秀啊

 

 


 

 

 


多年以后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先生回忆说,第一次西里西亚战争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是一次撕毁契约的背叛。

“你的国王是如此狡猾,基尔伯特。他一面表现得像个挚友一般支持女大公的登基,一面将他的骑兵推进到西里西亚边境。”

而面对这样的控诉,银发绯眼的条顿骑士只是缩了缩脖子,沉默不语。那个时侯他的女大公和他的国王都已经化为白骨,他们的故事尽数封尘于史书中。

然而对罗德里赫和基尔伯特来说,那些往事却不仅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和史书中只言片语的记载。只是活了太久,记忆层层叠叠压在他身上,罗德里赫发现那些连续的、完整的一生的故事,已经在岁月中风化剥落,碎成一片片彼此割裂的残章。

那位女性和那段历史,对罗德里赫来说或许只是一瞬即逝的回忆,然而支离破碎的片段也是如此令他唏嘘,每当他从记忆的碎片中拾起她的容颜,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微笑,仿佛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将温暖的手掌放在他额前,亲切地与他对话。

“我将一切献给奥地利。从今往后,我将是最尽职的国母,我会守护这个国家,守护你的荣耀,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Chapter 1. 女君


1740年10月的维也纳,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卡尔六世的去世,似乎给这个金碧辉煌的哈布斯堡王朝笼罩了一层灰暗的阴影。

人们在霍夫堡宫里匆忙地走来走去,面无表情地沉默,或是满面愁容。间或有人交谈,也是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而谈话的内容总离不开两个词——

绝嗣,和女大公。


维也纳的王宫中,有一个从来不更换主人的房间,或许是这场骚动中唯一保持冷静与平和的地方。

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悠然坐在客厅,气定神闲一如既往,仿佛皇帝的死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的影响。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身着丧服的年轻女性,淡金色的长发在黑纱之下隐隐流转着光芒。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很好,眼睛明亮而清澈。单从外表看来,大概不会有谁能想到,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如今已是第四次怀孕,而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哭着晕倒在行将离开人世的父亲的床边。

“您已经决定了吗,蕾丝尔 殿下?”罗德里赫透过无框眼镜用紫罗兰色的眼看着她,目光中是长者般的睿智——虽然他看起来也是如此年轻。

她点头,表情严肃:“是的。这件事早在国事诏书 就已经写得很清楚。我将继承哈布斯堡家族的世袭领地,这绝不会改变。”

“这会很艰难,”罗德里赫缓缓说道,“就算各位选帝侯承认您对家族世袭领地的继承权,那么帝国皇位呢?”

“我的丈夫弗兰茨•斯特凡,我将尽自己所能,使诸选帝侯同意推举他为帝国皇帝。”

罗德里赫摇头:“据我所知,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阿尔伯特 ——也就是您的表姐夫——认为他才是帝国皇位的正统继承人。德意志民族中从未出现过女性君主,我想巴伐利亚和萨克森 也都在等待机会。”

“您的意思是,我该放弃哈布斯堡家族的世袭领地,或是帝国皇位吗?”她笑着问,带着一点讽刺。

罗德里赫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他熟悉这位殿下。她出生时即被赋予女君的使命,而能够接替这使命的男孩始终没有降生在这个家庭里。最初罗德里赫也曾担心女性无法统领这个拼凑起来的君主国,但她独特的个人魅力令他逐渐放心下来。这是一位令人喜爱亲近,又具备一个君主所必须的能力的女性,罗德里赫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聪颖而美丽,同时也有着不同于一般女人、不同于一般王室成员的尊贵与智慧。此时此刻,她坐在那里,服着丧,尚未接受加冕,就已经有一种卓然于众人的领袖气质。

或许,这位女性真的可以统治这个过分庞大却又人心四散的帝国吧。

“您的父亲并没有留给您足够的遗产。我们只有十万军队,而且军饷不足,辅佐您的五位大臣岁数加起来超过四百岁。即便如此……”罗德里赫顿了顿,细细观察着她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即便如此,您依然要继承王位吗?”

“呵……我父亲或许没有留给我足够的支持,但他将哈布斯堡家族的荣耀交付于我,——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先生,或许现在,德意志的诸侯仍无法承认我,但我在此恳求得到您的承认。”她站起身,向他伸出手,“伟大的奥地利大公国,您是否愿意将王冠赐予我,让我承担起这个国家的责任,让哈布斯堡的光荣得以传承?您是否愿意将权杖交与我手,将自身的命运交与我手,让我,哈布斯堡家族的玛丽亚•特蕾西亚•瓦尔布尔加•阿玛丽亚•克里斯蒂娜,带领这个国家走向辉煌?”

罗德里赫愣了一下,半晌才终于起身,接过她的手,单膝跪下亲吻她的手背。

“是的,我愿意,女大公殿下。从这一刻开始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王冠属于您。我在此宣誓,将永远尊敬您、拥戴您,您的意志就是奥地利的意志,您的荣耀即是我的荣耀。”


1740年10月20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卡尔六世去世,他是哈布斯堡王朝的最后一名男嗣。同日,卡尔六世的长女玛丽亚•特蕾西亚登基,成为奥地利女大公、匈牙利女王和波西米亚女王。

她在群臣的目送下登上王位的阶梯,戴上了大公的桂冠,而就在这一刹那,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她突然回过头,面对台阶下的官员贵族,想要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蕾丝尔我的孩子,那个声音说,无与伦比的哈布斯堡家族的女儿,你的道路布满荆棘,但你要坚强,无论何时……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年轻的女大公在这一瞬间的脆弱,将泪水逼近了眼眶边缘。

但就在这时,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罗德里赫镇定地站在那里,在群臣中间见证着这一切,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似乎已经看惯了这王座上的人来了又去,不变的只有他的骄傲与荣光。

她眨了眨眼睛,泪水迅速从眼角滑落,但脆弱却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将要承担起历史重责的女性的坚毅。

“奥地利,从今往后,守护你即是我唯一的使命。”她突然对台下的人说,“这顶王冠将我们连结,我们因而属于彼此。籍由这神圣的使命,我将一切奉献予你,誓死捍卫你的荣耀,荣辱与共,不离不弃。”

她看到罗德里赫的身形似乎动了一动,他的右手缓缓按在胸前。

“Indivisibiliter ac Inseparabiliter. ”

他低声说,抬头看见玛丽亚•特蕾西亚欣慰的笑颜。然后她转过身去,登上了鲁道夫•冯•哈布斯堡 的王座。

她是德意志民族历史上唯一一位女性君主,也是罗德里赫这漫长一生中所经历过的,唯一的国母。


Chapter 2. 不测之敌


玛丽亚•特蕾西亚是在四伏的危机之中登上王位的。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从未像此刻这般危险,看似平和的表象背后,这个不可一世的王朝已经显露出衰落的征兆。

当三万两千名普鲁士士兵悍然南下,侵占了与普鲁士毗邻的哈布斯堡家族世袭领地西里西亚,这片四万五千平方公里的辽阔土地就如同不设防一般向年轻的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二世敞开了。那是1740年的12月,距离女大公登基不过两个月。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强盗!”玛丽亚•特蕾西亚愤怒地撕碎了普鲁士国王的亲笔信,那上面赫然是亲善友好的词藻和掩饰于巧妙措辞下的野心 。

她的丈夫,洛林的弗兰茨•斯特凡,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

“占领西里西亚全境?他休想!我一寸土地也不会让给他!”她激动地说着,用力捶着桌子。

“可是……巴伐利亚选帝侯那边……”大臣们犹豫不决地相互传递着眼神。

“哈布斯堡家族不会放弃帝国的皇冠,”玛丽亚•特蕾西亚回答得斩钉截铁,“而我也不会放弃西里西亚!”

罗德里赫站在房间的一角,默不作声地看着一切发生。他的女大公虽然刚刚经历了失去父亲的痛苦,在如此年纪便不得不肩负起古老家族的责任。但她表现得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坚强——哦,大概与那个马扎尔 姑娘在伯仲之间吧。

她以惊人的适应力承担起君主的职责,她的日程安排极其紧密,休息时间被压缩到最小,甚至连她的侍从都不得不适应这位女君的作息,起早贪黑地工作。

但无论如何,第一次西里西亚战争都在哈布斯堡的世袭领地上打响了。在弗里德里希二世的统领下,普鲁士军队势如破竹,而巴伐利亚、萨克森和西班牙也不甘落后,先后向哈布斯堡君主国宣战,随后甚至连法兰西 也加入进来。在他的敌人眼中,奥地利已然成为囊中之物,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商讨瓜分土地的方案了。

与此同时,奥地利由于俄国女沙皇安娜之死,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失去了一位盟友,而传统盟友英国则忙于海外殖民地的争夺,只能向奥地利提供极为有限的支援。

奥地利似乎已被逼入绝境,然而此时的维也纳却仿佛远离战争一般。战争的阴影似乎只落在玛丽亚•特蕾西亚一人身上,她独自承担了所有的责任,而她的子女和维也纳的民众,仍然过着他们所熟悉的生活。而对玛丽亚•特蕾西亚来说,作为一个真正的维也纳人,她慷慨而亲切,这很快就得到了人们的喜爱。

1741年3月13日,玛丽亚•特蕾西亚在维也纳生下了她的第四个孩子,也是第一个男孩。约瑟夫是哈布斯堡王室绝嗣后、哈布斯堡-洛林王室的第一个男性继承人,维也纳宫廷上上下下都为此欣喜非常。尽管普鲁士军队仍然威胁着哈布斯堡家族的世袭领地,但维也纳人还是热闹地欢庆了这一喜讯。玛丽亚•特蕾西亚在去教堂举行庆典的途中,看到街上悬挂着巨大的横幅标语:

“切切保重,亲爱的蕾丝尔,你使我们永葆欢乐!”

“天啊,看看这个,罗德!”她在马车中兴奋地招呼罗德里赫。

罗德里赫不慌不忙地凑到窗边,向外扫了一眼。“我为您感到高兴,陛下。您的人民很爱您。”

“哦,是这样吗?”玛丽亚•特蕾西亚狡黠地笑了,“奥地利是这样说的吗?”

罗德里赫愣了一下,有些窘迫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是这样,奥地利很爱您。”

“这可真是叫人开心呐!”玛丽亚•特蕾西亚笑容满面地欣赏着他那不自在的表情,颇有些诡计得逞的味道,“没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了。从我登基的那一刻起,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守护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而不是任由外敌践踏。”

说着,她换上严肃的神色:“普鲁士和巴伐利亚他们或许认为君主的交替给他们创造了可趁之机,认为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已经不像他看起来那样强大。或许的确如此,没有什么伟大的王朝能够永垂不朽,每个强大的国家都会有衰落的一天。我不知道那一天距离你还有多远,罗德,但是我决不允许它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罗德里赫几乎是带着极大的惊讶听她说完这番话——虽然他的脸上依然没有表露出太多感情。他还不至于骄傲到认为如今的哈布斯堡王朝依然有角逐世界霸主的力量,也知道在普鲁士对西里西亚的突袭中奥军的溃败已经暴露出自己在军事上的弱点。在这场战争之前,他是德意志诸侯甚至整个欧洲举足轻重的大国,而战争才刚刚打响,他就不得不面对王朝覆灭的威胁。尽管他很少在人前表露出担忧,但心里却惴惴不安,同时身体状况也开始变得不容乐观。他开始疲惫、嗜睡,并且经常性地头痛。他向所有人隐瞒这一情况,但一封封失利的战报却是无法隐瞒的。整个维也纳宫廷都散布着议和的声音,只有玛丽亚•特蕾西亚坚决地下着命令。罗德里赫几乎要对自己的命运绝望了。

但是他听到了这样的保证,看到了这位年轻女大公的决心。她没有被大国的傲慢蒙蔽双眼,而且恰恰相反,她清楚地意识到国家的衰落。

——但是我决不允许它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她是这样说的,罗德里赫永远记得,在此后的近四十年中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尽管这一切是如此艰难。


Chapter 3. 名为特蕾西亚的战歌


1741年5月,奥地利的军队接连遭受挫败,西里西亚、上奥地利和波西米亚先后失守,议和的呼声越来越响。而这时,玛丽亚•特蕾西亚却宣布将前往匈牙利 继女王位。

匈牙利在历史上曾有过女王的先例,但她同奥地利的关系在不同的阶段也曾发生过纠纷。而维也纳内阁对匈牙利往往带着疑虑和偏见,很多人不信任匈牙利人,认为给他们武装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但玛丽亚•特蕾西亚却选择相信匈牙利人。她受到匈牙利副王约翰•帕尔菲伯爵的支持,在与前来维也纳的匈牙利议会代表团商议之后,她于6月19日启程前往匈牙利。

当时罗德里赫已经有一半的时间需要请假休息。他还没有病倒,只是因为维也纳依然安全。但他已经无法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玛丽亚•特蕾西亚命令他不准再出席内阁会议,甚至连战报和文件都不给他过目,但在他强烈的反对之下不得不妥协。他仍然列席会议,与她一起批阅重要的文件,因为他想要知道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我不想在无知中莫名其妙地死去。

他在给妻子的信中这样写道。

——不过我想情况也并没有那么严峻,无需过分担心。我很快就将见到你,那时你可以亲自确认这件事情。

事实上玛丽亚•特蕾西亚原本是不想让罗德里赫与自己一同前往匈牙利的,无奈他一再坚持,只得再次妥协。

“但愿伊丽莎白能让你好起来,”玛丽亚•特蕾西亚皱着眉头说,“我们需要匈牙利的帮助,而且非常迫切。”


玛丽亚•特蕾西亚一行首先抵达了边境的沃尔夫斯塔尔,在那里受到了匈牙利人的热情接待。而罗德里赫也见到了自己久违的妻子,伊丽莎白•海德薇莉 。

伊丽莎白穿着装饰有红、白、绿三色的匈牙利式礼服,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织锦的帐篷里觐见她即将登基的女王。

“很高兴见到您。虽然您尚未正式加冕,但还是请允许我称您为女王陛下。”

“谢谢你,我忠诚的朋友。”玛丽亚•特蕾西亚向她伸出手,允许她亲吻自己的手背,“我想你也会很高兴见到罗德先生的。”

伊丽莎白嫣然一笑,向女王身后望去。罗德里赫局促地站在帐篷的入口处,目光四处游移着,似乎有些失神。伊丽莎白快步走过去,出其不意地搂住他的脖子。

“好久不见,罗德。”她咯咯笑着,卷曲的长发蹭着罗德里赫的脸颊。

罗德里赫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略显窘迫地避开周遭人的目光。

“好久不见,伊莎。一切都还好吗?”

伊丽莎白放开他,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大概比你好些吧。”

“哦——这可真是令人欣慰。”罗德里赫苦笑。

“你看起来脸色苍白,而且瘦了很多。”她牵住丈夫的手,蹙眉摇头,“上一次抱你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硌人的——虽然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对你多年未见的妻子没有什么贴心的话可说么?”

“这我可不擅长,不过……”罗德里赫在她纠结的眉心轻轻吻了一下,“这就作为对你的补偿好了。”

“小气鬼。”伊丽莎白撅着嘴抱怨道,神色却很开心,“看在你亲自来道歉的份上就饶过你这一次。”

罗德里赫只得继续苦笑:“你知道,伊莎,我们是来寻求援助的。匈牙利会帮助我们吗?”

“这得由议会说了算,”伊丽莎白耸了耸肩,“不过请相信匈牙利,请相信我,罗德。我知道你们的难处,那个边角料诸侯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棘手。如果可能的话,我是想站在你这一边的。”

罗德里赫轻轻颔首:“我相信你,这不需要怀疑。”

“那就放心好啦!”伊丽莎白将罗德里赫拉到玛丽亚•特蕾西亚面前,“请期待您的登基之行吧,陛下。匈牙利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玛丽亚•特蕾西亚高兴地点点头,“我也不会让匈牙利失望的。”


她的确没有令匈牙利失望。虽然与匈牙利议会两院的谈判中出了些波折,但玛丽亚•特蕾西亚和匈牙利副王帕尔菲伯爵最终控制了局面,女君主的王冠在两院都达成了一致,6月25日,玛丽亚•特蕾西亚在布达佩斯的圣马丁教堂祝圣加冕,登基为匈牙利女王。

她的丈夫弗兰茨•斯特凡大公没有获准参加加冕典礼,陪在她身边的,是身着节日盛装的罗德里赫和伊丽莎白。在由几千支蜡烛照亮的教堂里,玛丽亚•特蕾西亚宣誓将尊重匈牙利的特权。

“如果我本人或我的任何一位继承人,在某一时刻伤害了你们的权利,你们和你们的后代尽可起而自卫,不会因此而成为叛逆。”

然后她跪下,将手放在福音书上起誓。在涂油礼之后,大主教将圣斯特凡的大氅披在她肩上,递给她剑、权杖和金球,最后将王冠戴在她头上。她抽出剑,画十字为国民祝福,然后登上王座。

主教和贵族向女王宣誓效忠,随后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Vivat Domina et Rex noster! ”

人们呼喊着。伊丽莎白激动地握住罗德里赫的手,而后者尽管依然镇定,但眼中闪烁的光芒却是不容错认的喜悦。

“玛丽亚•特蕾西亚万岁!”

伊丽莎白的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依然清晰。罗德里赫握着她的手,她转过脸看着他。

“她会是位好君主,”伊丽莎白笃定地说,“她的风采将会征服匈牙利人!”


然而加冕典礼并非是匈牙利之行的终点。赢得了王冠的玛丽亚•特蕾西亚还要面对来自两院议会的挑战,他们就军费、赋税和政府组织的问题召开了一次又一次冗长的会议。匈牙利议会对维也纳内阁怀有强烈的不信任,玛丽亚•特蕾西亚不得不竭尽全力排除这种负面情绪。她以极富感染力的讲演向议会阐明利害,同时也表现出对匈牙利人的充分信任——她要求动员匈牙利所有能作战的男子,组建匈牙利人的军队,而这无疑是历代哈布斯堡的君主们不曾做到的。

而就在会议期间,罗德里赫突然在席间晕倒,引起了一阵骚动与恐慌。

“奥地利已经不行了吗?”谣言在议会里悄悄传递,原本就快要达成一致的谈判在此时出现了波折。玛丽亚•特蕾西亚对此保持了沉默,罗德里赫被送去伊丽莎白的房间由妻子悉心照料。他不久便苏醒过来,但依然头痛难忍。很快,从前线传来了法国和巴伐利亚入侵下奥地利的战报。

玛丽亚•特蕾西亚对着战报沉吟良久,才将它递给了罗德里赫和伊丽莎白。

“我要赶回去。”她这样说,微敛眉头,“不然他们沿多瑙河逆流而上,很快就会打到维也纳城下了。”

卧床中的罗德里赫只看了一眼,便叹了口气:“那么,我与您一同回去。”

“不行!”在玛丽亚•特蕾西亚表示反对之前,伊丽莎白就严肃地驳回了丈夫的要求,“你这个病人,应该留下休养!”

“奥地利正在遭受侵略,伊莎,”罗德里赫耐心地劝说,尽管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力气,“我不可能在维也纳遭到围攻的情况下留在这里休养,而且休养对我来说也不会有什么用处。”

伊丽莎白被堵了一下,扁了扁嘴,虽然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却着实不愿让他再舟车劳顿地赶回维也纳。

罗德里赫见妻子沉默,认为自己已经取得了争论的胜利,便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玛丽亚•特蕾西亚,不料却看见了她坚决而严厉的表情。

“你留在这里,罗德,”她站起身,走到门边,“保卫维也纳的事情,由我来组织就可以了。”

说着她推门走了出去,留下罗德里赫与伊丽莎白面面相觑。

“罗德……”

“不要说了,伊莎……”他用手指封住妻子的唇,垂下头深深叹息。

伊丽莎白握住他的手指:“亲爱的,你的手可真冷。”

“是啊,我已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啊……”罗德里赫沮丧颓唐地摇着头,伊丽莎白用力拥住他。

“会好起来的,我相信女王陛下,希望你也相信我。”她郑重地说,下巴抵在他的颈窝,“你面对的是来自半个欧洲的威胁,但你也并非独自战斗。你还有匈牙利,我会擦亮我的剑,保卫我们的家园。”


9月11日,伊丽莎白出现在整个匈牙利议会面前。她身着男装,用镶宝石的腰带紧束着外套,下身着紧身的齐膝裤,披着紫色的短披肩,踩着长皮靴,一步步走进王宫大厅。腰间的新月形弯刀有节奏地响着,而礼帽上的白色鸟羽也随着她的前进而微微抖动,显得神采奕奕。

原本因无人主持而乱作一团的王宫大厅骤然安静下来,议员们注视着他们的国家一步步走到大厅中央,骄傲地昂着头。

伊丽莎白锋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中带着轻蔑:“匈牙利人是勇敢骄傲的民族,我们会誓死捍卫我们的国家,而不会任由敌人恣意践踏!”

所有人都屏气无声地望着她,有些诧异,而有些则颇为不屑。

但是没有人说话。

身后传来谁的脚步声,她转过头,看到大门半敞着,罗德里赫扶着门站立,遥遥望着自己。他的脸色看起来依然苍白,但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伊丽莎白定了定神,收回目光,继续向议员们说道:“的确,在过去的时间里我们与奥地利的关系并非那么亲密无间,争执与斗争始终存在而且还将继续存在下去,所以你们就以此为由想要拒绝奥地利的求援和召唤,在他面临危难的时候袖手旁观,在女王陛下奔赴维也纳组织防御的时候背叛她吗!”

她踏上一步,紧紧相逼:“那么多天的会议,这就是你们得出的结论吗?这可真令我失望!”

片刻的安静,然后一位中年议员站了起来:“海德薇莉小姐,我们为什么要为了奥地利战斗?为什么要让勇敢的匈牙利人去为奥地利送死牺牲?”

伊丽莎白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挑战:“因为我们属于奥地利哈布斯堡君主国,奥地利不仅仅是我们的统治者,更是我们的战友;我们不是为奥地利战斗,而是与奥地利一同战斗!”

她激动地说着,胸脯微微起伏着,环视整个议会。在一片可怕的沉寂中,她听见了第一声掌声,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直到全场都鼓起掌来。

而这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说得好!”

她猛然转身,看到一身黑衣的玛丽亚•特蕾西亚不知何时竟出现在门口,挽着罗德里赫的手臂,一步步向大厅中央走来。

玛丽亚•特蕾西亚大约是刚刚从维也纳 赶回来,还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但她缓步穿过人群,神色威严而坚定,让所有人都不由得凝神等待她的讲话。

她并不着急,步伐依旧缓慢而沉稳。直到登上王座,她才放开了罗德里赫,面对在场的人。

“匈牙利王国议会的诸位等级代表,我不得不告知你们,敌人的武装部队已经对奥地利世袭领地甚至匈牙利王国造成了严重的威胁。这已经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但我们却在此刻一筹莫展。”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伊丽莎白。

“因此我求助于匈牙利,求助于匈牙利的忠诚和一向为人们所赞赏的骁勇。我请求庄严的议会立即采取行动,拿起你们的武器保卫家园,保卫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子孙后代,保卫我们的王国和王国的荣耀!——我并非以匈牙利女王的身份请求你们,而是以一位母亲的身份。我们的国家正在遭受战争!我视每一位子民为自己的子女,而如今他们流离失所、在战争中受苦!这令我每时每刻都处在痛苦和煎熬之中!”

她接过伊丽莎白伸出的手,提高了声音。

“但同时,我来此并非只为了索取。匈牙利将会获得她想要的大部分权利,一份包含七十个条款的协议正在被送来这里。对匈牙利所付出的一切,我绝不会忘记,奥地利绝不会忘记。我期待着多年以后,我们可以骄傲地对自己的子孙说,看啊,我们曾经在侵略者的铁骑下并肩作战,是匈牙利人与奥地利一同守护了这个国家!

“所以我请求你们,为了对王国的爱,为了国家的福祉——告诉我,庄严议会的等级代表们,告诉我你们的回答。”

她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然后大主教走上前来。

“请女王陛下相信匈牙利毫无保留的忠诚。”他向玛丽亚•特蕾西亚行礼,亲吻她的手背。

“Vitam et sanguinem concecraums !”

不知是谁突然喊道,紧接着全场都欢呼起来。

“Mariamur pro rege nostro Maria Theresia! ”

玛丽亚•特蕾西亚直到此时才露出欣喜的笑容,拥抱了伊丽莎白。

“谢谢你,我忠诚的朋友。”

而后者恭敬地屈下膝盖:“匈牙利永远忠于您,陛下。您赐予了历代哈布斯堡君主所未能赐予的——您赐予我们信任,这比任何协议和条款都更加重要。”

玛丽亚•特蕾西亚再次拥抱了她,然后转向罗德里赫。

罗德里赫还处在震惊之中。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令他惊诧不已,直到伊丽莎白善意地拽了拽他的衣角让他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女君正含笑看着自己。

“这真是……”他神色复杂,似乎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惊讶和欣慰,“无论是您还是伊莎,你们总是令我难以置信……或许您真的是当之无愧的匈牙利女王。”

“我的确是匈牙利女王,”玛丽亚•特蕾西亚笑道,“但我也是奥地利的女大公。”

“这可真是我的荣幸,尊敬的陛下。”


Chapter 4. 沉睡的帝国


玛丽亚•特蕾西亚在匈牙利赢得了至关重要的一局,议会最终决定提供十万古尔盾和三万人的军队,再加上克罗地亚人、匈牙利步兵、斯洛文尼亚人以及传统的战斗部队,由匈牙利提供的军队达到十万人之多,匈牙利贵族还组成了一个近卫军团。议会甚至同意女王的夫婿弗兰茨•斯特凡与她共同执政。这一巨大的成功,成为玛丽亚•特蕾西亚日后挽回败局的关键。

在匈牙利的支援下,奥地利于1741年年底转入反攻。而就在第二年的1月24日,巴伐利亚选帝侯在法兰克福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是为卡尔七世。这是三百多年来帝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落入哈布斯堡家族之外的人手中。

而奥地利与普鲁士的战争依然在进行,1742年奥军收复了林茨,并占领了慕尼黑,普鲁士也毫不示弱地对波西米亚的部分地区提出了要求。玛丽亚•特蕾西亚以强硬的态度拒绝了弗里德里希二世的勒索,但在由弗兰茨•斯特凡的弟弟、洛林的卡尔所率领的一支军队败北之后,在英国的调停下,奥地利不得不与敌人坐到了谈判桌上。

玛丽亚•特蕾西亚的英籍全权代表没能在谈判中保持强硬的态度,这使得奥地利在柏林和约中放弃了包括西里西亚在内的大片领土。第一次西里西亚战争就这样结束,然而和平并没能如愿到来。帝国皇位仍未回到哈布斯堡家族手中,但英国内阁的更迭为奥地利创造了有利条件,卡特雷特勋爵积极开展的外交活动为奥地利赢得了撒丁和萨克森的支持,在这样的情形下奥军进入了全面的反攻,普军不得不有组织地撤退,第二次西里西亚战争打响了。

1745年1月,玛丽亚•特蕾西亚得到了卡尔七世去世的消息,这意味着挡在皇位面前的障碍又少了一分。她与丈夫拥抱,然后转向罗德里赫,后者的身体状况已经随着失地的收复而逐渐恢复。

“开心点,罗德!事情正在慢慢回到我们的掌握之中!帝国的皇位属于哈布斯堡王朝,属于你——奥地利!”

但罗德里赫却并不觉得兴奋。三十年战争 之后便逐渐衰落下去的帝国,那个金发男孩陷入了漫长的睡眠,不知何时才会醒来。连“貌合神离”都做不到了吧,这个从来都不是“帝国”的帝国 。

但玛丽亚•特蕾西亚不会放弃。卡尔七世死后,她迫使他的继承人放弃了对皇位的要求并把他的选帝票投给弗兰茨•斯特凡。就这样,终于在1745年10月,她的丈夫在法兰克福当选和加冕为皇帝。


整个加冕典礼异常盛大,但在其中获得最多瞩目的却并非皇帝本人,而是早在加冕之前就已被称为“皇后”的玛丽亚•特蕾西亚。这对伉俪携手步入大教堂,看起来是多么令人艳羡,人们欢呼不停、雀跃不已。

然而这对罗德里赫来说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大教堂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而他则在卫兵的指引下走进教堂秘密的地下室。

屏退了卫兵,罗德里赫推开密室的门,终于又见到了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坐在王座上,头戴王冠,紧闭双目,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停止。罗德里赫脱帽,向他深深行礼。

“我们又见面了,德意志的王。这一次,仍旧是由我守护您的光辉与荣耀。”

他没有指望任何回应。他甚至不知道这个男孩是否还活着——或许他早在三十年战争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他只是安静地存在在这里,这个脆弱帝国一天没有真正被消灭,他就会存在于此。

然而一个熟悉的声音却狠狠地吓了他一跳:“很快就不再是了,穿裙子的小少爷 。”

罗德里赫一惊,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肩膀抵在门板上。借着密室中微弱的烛光,他看到一头乱蓬蓬的银发,那双绯色的眼睛轻蔑地看着自己。

“基尔伯特……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观摩皇帝的加冕礼,顺道看看他……”基尔伯特从角落中走出,漫不经心地将目光在神圣罗马和罗德里赫之间游移,“也来看看你,骄傲的小少爷。”

“骄傲的人是你吧!不守在你的国王陛下身边,是专程来羞辱我的吗?”罗德里赫眯起眼睛,透过镜片的目光锋利如刀刃。

基尔伯特咧着嘴笑,停在他面前,单手撑在他身后的门上,迫近他的脸。“别以为得到了皇位一切就尘埃落定了——不,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如果没有那位皇后陛下,奥地利早就不存在了!你那套东西已经过时了,小少爷,本大爷和弗里茨 会让你看看,究竟什么叫做战争艺术!”

罗德里赫没有退缩。他敛着眉用冷漠的目光回敬基尔伯特的挑衅。他们彼此的脸无限接近,甚至能从对方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不会放弃西里西亚,”罗德里赫咬着牙说,“特蕾西亚陛下也不会。”

可基尔伯特咯咯地笑着,那种慑人的压迫感却更强了:“愚蠢啊,小少爷。本大爷要的不是西里西亚,而是德意志啊!”

“难道你的国王在觊觎帝国的皇位么?”罗德里赫轻蔑地看着他,“那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这个帝国已经衰落了,德意志民族不需要一个沉睡的王。我们需要新的帝国,可是谁能主宰它呢?——你可以吗,迂腐的小少爷?”

说完,基尔伯特冷笑着将他从门边推开,径自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连军靴踏地的声音都远去了。

罗德里赫脸色黯然。

“是来下战书的啊,基尔伯特……”他苦笑,目光落在王座上的那个孩子身上,“你听到了吗,神圣罗马?”

德意志的王安静地坐在王座上。他已经这样沉寂了很久,或许还将继续沉寂下去。


1745年的战局,形势看起来对普鲁士颇为不利,然而弗里德里希二世的统帅艺术极大地弥补了普军在数量上的劣势。随着萨克森的退出,玛丽亚•特蕾西亚不得不重新开始谈判,并在12月签订了德累斯登和约,结束了与普鲁士的第二次西里西亚战争。

奥地利与法国和西班牙在尼德兰和意大利的战况更加堪忧。在一系列互有胜负的拉锯战之后,谈判于1748年春在亚琛开幕,直到10月才终于缔结了和约。奥地利在和约中将帕尔玛、皮亚琴察和瓜斯塔拉割让给西班牙的唐•菲利浦亲王,并承认了普鲁士对西里西亚的占领。

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在亚琛条约中结束,但它并没有结束奥地利与普鲁士之间的分歧,至多只能算是一纸停火协定。玛丽亚•特蕾西亚对亚琛条约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厌恶,她为失去西里西亚而痛苦万分,尽管欧洲各国对她一手创造的“奇迹”纷纷表示了钦佩——哈布斯堡王朝自第二次土耳其战争 之后,军队状况每况愈下令人担忧,然而他毕竟抵挡住了试图瓜分他的各国势力的联盟。玛丽亚•特蕾西亚本该为此欣慰,然而她做不到。

“失去了西里西亚,戴上这顶王冠简直没有价值。”她沮丧地对罗德里赫说,却没有注意后者黯淡的脸色,“弗里德里希这个骗子、恶棍!我绝不会就此罢休!哪怕要卖掉我最后一条裙子,我也不会放弃西里西亚!”

“所以,您还想要进一步的战争吗?”罗德里赫轻声问道,却如同一注冰水淋在了玛丽亚•特蕾西亚头上。

她因这句话而迅速冷静下来,声音也平静了许多:“不,我宁可要中庸的和平也不想要辉煌的战争。但是弗里德里希不一样,我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是个天才。”

罗德里赫脸色一黯,他明白这位国王陛下是奥地利眼下最大的威胁,而且更糟糕的是,他挑起战争,并且驾驭战争。他的战术鬼魅般难以捉摸却行之有效,他的军队纪律严明作战英勇,无怪乎维也纳内阁中都有人抱怨说,如果是由弗里德里希二世来指挥奥地利军队,普鲁士早就该战败了。

但奥地利的确不擅长战争,尽管就在几年之前,被认为是欧洲第一名将的欧根亲王 才刚刚在维也纳去世。奥地利习惯用战争之外的手腕去获得利益,这其中婚姻是他最强大的武器。哈布斯堡家族的一条古老格言说,“别人都在打仗,可是你,幸福的奥地利人,去结婚吧!马尔斯所能给予的东西,维纳斯也同样能够赐予! ”然而此刻他最大的敌人是一位用战争说话的军事天才,而战场上主宰生死胜负的始终是战神马尔斯,爱与美的女神对此也爱莫能助。

“因此,罗德,”玛丽亚•特蕾西亚继续道,“我们必须做好再次开战的准备。那个强盗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而我们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目光炯炯:“我痛恨战争,但我更加不能允许奥地利在战场上遭受失败和屈辱。如果你的荣耀因我而蒙上阴影,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不……我相信您,陛下,”罗德里赫望着她,尽管已经三十一岁,战争与岁月却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依然美丽而高贵,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依然清澈明亮。

“您不会令奥地利蒙羞,正相反,您已经成为奥地利的骄傲。”


Chapter 5. 衬裙之盟


玛丽亚•特蕾西亚必须重新考虑传统的结盟政策了。

为了迎战她最大的敌人普鲁士,她需要比以往更加强大的盟友。而老伙伴英国在王位继承战争中并没有给予奥地利以应有的支援,亚瑟•柯克兰和他的国王乔治二世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海外殖民地的争夺上,玛丽亚•特蕾西亚因此将目光转向了一直与哈布斯堡王室有隙的法兰西波旁王室。普鲁士的崛起打破了哈布斯堡与波旁王室之间的博弈,旧的联盟阵营已经不再坚固,法奥两国不再是彼此最针锋相对的敌手,从而出现了和解的可能。

在一次枢密院秘密会议上,皇帝弗兰茨一世提出了他的见解,认为联合法兰西去收复西里西亚简直是无稽之谈,英国和俄国才是奥地利传统的和天然的盟友。这一观点为枢密院所普遍认同,但在这次会议的最后,枢密院中最年轻的一位成员宣读了他长达一百二十六页的草案,其结论是奥地利应当接近法国,并维持与俄国的友好关系。

这位年轻伯爵的见解招致了整个枢密院的反对,然而却得到了玛丽亚•特蕾西亚的支持。她甚至将手递给他亲吻以示感谢。这位伯爵就是考尼茨-里特贝格 ,他在不久之后被玛丽亚•特蕾西亚任命为驻巴黎大使,并一手推动了法奥两国的和解。1753年,玛丽亚•特蕾西亚将他从巴黎召回担任首相,从此开始了长达27年之久的考尼茨的时代。

不过,在那次秘密会议上,这位未来的首相却遭到了皇帝陛下的嫉妒。列席会议的罗德里赫看到弗兰茨一世态度生硬地起身离开了会议厅,而他觉得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与法国结盟毕竟很困难,两国王室已经彼此斗争了很多年,奥地利的强大威胁到法国在欧洲的地位,而且法兰西在此之前一直是普鲁士的盟友,法王路易十五对维也纳的态度也较为冷漠,想要化解两国的嫌隙甚至结为攻守同盟就算并非不可能,却也着实有几分难度。

但联盟的改变仍然在紧张地进行着。考尼茨通过蓬巴杜夫人 引起了法王路易十五 的注意,但同法国的结盟始终磕磕绊绊,倒是俄国伊丽莎白女皇由于不满意英国对防御同盟的“背叛” 而向奥地利抛去了橄榄枝。而真正让路易十五下定决心抛弃与普鲁士的同盟、转向奥地利的,是弗里德里希二世于1756年初与英国缔结的威斯敏特协定。这激起了路易十五的愤怒,并促使他于5月与玛丽亚•特蕾西亚缔结了凡尔赛防御同盟条约。

在王位继承战争结束后的八年中,旧的阵营被打破了。弗里德里希二世试图孤立奥地利,但最终却将法国和俄国推向了玛丽亚•特蕾西亚一边。他的盟友只剩下孤悬海外的英国,而后者此时正忙着与法国争夺海外殖民地的霸权。

对这一连串出人意料、突如其来的变化,罗德里赫都以一种令他自己都惊讶不已的平和态度加以接受。国家之间的结盟就是一纸协定这般简单,却又比所有往来于大使馆之间的信件加起来都要纷繁复杂。但对于已经存在了许多个世纪的奥地利先生来说,他已经习惯了盟友的不断更迭。

自诩为教养绅士的柯克兰先生以得体讲究的措辞向罗德里赫表达了自己“支持贝什米特先生”的立场,并在信末用不那么得体甚至略有激愤的语气对法奥结盟表示了不满。而那位东方的斯拉夫人则用德语写了一封充满个人特色的信函,向罗德里赫保证将会支持他的夺回西里西亚的军事行动。

对这两封私人信件,罗德里赫都面色不改地阅览后放到一边,但当他拆开第三封信件之后,却猛地从书桌边站了起来,然后扔下信笺匆匆离开自己的房间。

那封信中只有一句话,用漂亮连贯的花体书写的法文:

“维也纳见。”


罗德里赫未经允许便进入玛丽亚•特蕾西亚的办公室,坏心情一目了然地写在脸上。

见他进来,正在批阅文件的玛丽亚•特蕾西亚停笔,示意他坐下。“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出什么事了吗?”

“我听说将会有一位客人从凡尔赛而来。”罗德里赫顿了顿,“这位客人身份很特殊……我想这件事有必要提前通知我的。”

“你说的是那位先生吧?”玛丽亚•特蕾西亚笑了笑,“听说你和他的关系不太好,不过既然要同波旁王室和解,我想,请那位先生来维也纳访问也是有必要的。”

罗德里赫皱紧眉头。实际上他虽然与“那位先生”交恶,但并不反对与法国结盟,毕竟普鲁士在两次西里西亚战争中占尽了好处,奥地利能够坚持下来已属不易,而玛丽亚•特蕾西亚显然从没有放弃夺回西里西亚的打算,如果能联合到法国作为盟友,对奥地利来说一定多有裨益。

但是……

“和解与结盟是一回事,但您在没有征求我意见的情况下便邀请那位先生造访维也纳——”

“我很抱歉,罗德。”玛丽亚•特蕾西亚起身,走到他身边,“这是我的失误,我向你郑重地道歉。但我认为这一决定有利于奥地利和哈布斯堡家族,法兰西将会是我们强大的盟友,就像俄国一样。”

“奥地利与法国、俄国结盟……”罗德里赫叹了口气,“我几乎可以想象基尔伯特和弗里德里希二世难看的表情了。这是从未有过的联盟,陛下,这或许会是欧洲最强大的联盟。”

“这正是我想要的,罗德,”玛丽亚•特雷西亚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正是我想给你的,一个从未有过的强大的联盟,你将会看到,不管那位国王陛下如何功勋卓著,他都逃不脱这张网。这将是一场复仇之战,他从我们手中夺去的,我定要让他偿还!”

“所以我要为此忍受那位先生恶劣的品性么……”罗德里赫终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明白了,我会亲自接待他的。”


那之后不久,在霍夫堡宫的一间会客室里,罗德里赫接待了穿着花哨惹眼的“那位先生”——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法兰西先生。

弗朗西斯穿着当下最流行的丝绒马甲,领口露出镶有繁琐花边的衬衣。相比起平凡的黑色和深褐色,立志将“华丽”一词穿在身上的波诺弗瓦先生选择了亮绿色和赤红色。他出现在罗德里赫面前的时候,后者几乎要认为这是一个误入王宫的马戏团小丑——当然,他并没有这样表达出来,不然弗朗西斯就会嘲弄他是不懂潮流的老古董了。

“真是没想到竟会有这么一天,罗德小少爷。”弗朗西斯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四下环视着房间的装饰,眼神就像专业设计师般毒辣,“该怎么说呢,你这霍夫堡宫的品味,和我的凡尔赛果然还是差了一个档次啊。”

“您不是来和我讨论王宫设计的吧,波诺弗瓦先生?”罗德里赫有些不耐烦,“听说您在巴黎的沙龙里生活得非常舒适,我可不希望您将奢靡颓废的气息带来维也纳。”

“说起奢靡颓废,小少爷你未必有资格指摘哥哥我啊……”弗朗西斯一挑眉,向对方抛去一个戏弄的眼神,“不过你到底有多讨厌我啊,让你陪我逛逛维也纳而已,不要如此抵触嘛。和哥哥我结盟对你有很多好处的,难道皇后陛下没有告诉你吗?”

“准确地说,如果不是考虑到国家利益和陛下的委托,就算您在维也纳街上游荡,我也不会在这里接待您的。”

“啊,那还真是哥哥我的荣幸呐!”弗朗西斯夸张地笑着,随后脸色一变,严肃起来,“说起来,也不是我信不过你,不过基尔伯特和他那位国王陛下可都不是好对付的。皇后陛下还真是有胆色,竟然联合法兰西和俄国一起对付他……啧啧,哥哥我也不得不佩服啊!听说在上一场战争中,有人称她为‘多瑙河畔的贞德’……”

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弗朗西斯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随之而来的是片刻的停顿。罗德里赫于是接过他的话:“的确如此,就像那女孩从柯克兰先生的弓箭下挽救了您的生命一样,特蕾西亚陛下也将我从基尔伯特的铁蹄下救了出来。”

弗朗西斯笑了笑:“但愿‘多瑙河畔的贞德’能够让你取得彻底的胜利。并且祝愿她比‘塞纳河边的贞德’更幸运。”

“她会的,”罗德里赫说,注意到对方有些怅然的神色,知趣转变了话题,“总而言之,从今往后,我们就是盟友了,有很多事情都要相互照应了。”

“哎呀,小少爷还真是见外,我们已经是‘三条衬裙的联盟’啦——那位弗里德里希二世陛下是这样称呼的。”弗朗西斯又变得不正经起来,笑着摇晃手指,“基尔伯特可是自信满满地和哥哥我说过呢,‘衬裙联盟什么的本大爷才不放在眼里’之类的……”

“‘三条衬裙’……特蕾西亚陛下、伊丽莎白女沙皇陛下和蓬巴杜侯爵夫人么?可真是个失礼的称呼。”罗德里赫摇着头,有些不快。

弗朗西斯的微笑似乎意味深长:“无论如何,如今握在你手中的是欧洲最强大的联盟,你、我和伊万那个斯拉夫大鼻子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我们甚至可以颠覆整个时代!——那么,告诉我,弹琴的小少爷,这次你有把握收复西里西亚了吗?”

紫罗兰色的眼中投出冷冽的目光,罗德里赫的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或许我该感谢您,弗朗西斯。”

“感谢你的皇后陛下吧!代我向‘多瑙河畔的贞德’问好!”弗朗西斯站起身,向罗德里赫欠了欠身,戴上帽子准备离开,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顿住脚步,从衣袋里摸索出一个精致的天鹅绒小盒子来。

“差点忘记了,这可是哥哥我此行的目的啊,小少爷,请笑纳吧?”他将盒子递上,笑得一脸暧昧,仿佛是在向沙龙中的贵妇人递去一朵开得正艳的花。

就算不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了。罗德里赫脸色一沉,好不容易缓解的心情又突然掉进谷底,却又不便发作,只得接过盒子,动作有些愤愤的僵硬。

“啊——真是抱歉!”弗朗西斯笑意更深,迅速从他手中拿回盒子,自己将它打开,取出一枚银戒指,向罗德里赫伸出手去,“哥哥我亲自给你戴上,这样便没有意见了吧,小少爷?”

罗德里赫一愣,然后劈手夺过那枚戒指,攥在手心里,面上依然是冷冰冰的样子:“不劳您费心,我的婚戒很多,习惯把它们收在一处。”

“哦?那你可分得清那一枚是哥哥我送的么?”弗朗西斯笑吟吟地看着他。

“戒指毕竟只是毫无约束的东西,”罗德里赫摇头,“我期待法兰西的襄助,希望您不会令我和特蕾西亚陛下失望。”

 “对于这场战争,我们彼此都有很多可以期待,不是吗?相信自己的力量吧,这个足以撼动整个欧洲的联盟就握在我们手中,基尔伯特那家伙这次可得小心了。”弗朗西斯最后一次脱帽向他欠了欠身,“那么就到这里吧,维也纳的绮丽风光,哥哥我可要好好享受一下再回去。暂且别过了,禁欲的小少爷!”

他不怀好意地冲罗德里赫眨了眨眼,笑着离开了。

“无礼的家伙……”罗德里赫对着他的背影不满地嘟囔着,“所以我才讨厌见到你。”


然而战争和结盟,与罗德里赫的个人喜好无关。弗朗西斯离开维也纳后不久,感受到“三条衬裙”的威胁的弗里德里希二世于1756年8月悍然出兵萨克森,拉开了牵动了整个欧洲乃至世界的七年战争 的序幕。


Chapter 6. 复仇之战


七年战争以普鲁士暴力入侵萨克森开始,这一非正义的军事行动立即招致了欧洲各国的不满。法奥两国以此为契机缔结了第二次凡尔赛条约,确立了同盟关系,同时伊丽莎白女沙皇也加入到这一协定中来。随后的1757年3月,罗德里赫接到那个严厉的维京人贝瓦尔德•乌克森谢纳的信函,其中向他表示了结盟的愿望。

普鲁士再次孤立无援了。基尔伯特的海外盟友并不能带给他多少实质性的援助,而这一次他所面对的敌人又比前两次西里西亚战争时要强大的多。经过整顿的奥地利军队战斗力大为增强,不过,在弗里德里希二世那狡猾多变的战术面前,仅仅是人数众多并不足够。这位普鲁士国王无疑是那个时代最为优秀的军事家,在他的指挥下,基尔伯特和普鲁士军队取得了一系列漂亮的胜利。相比之下,玛丽亚•特蕾西亚虽然在外交上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却在军事将领的任命上犯了致命错误——她把奥军主力交给了自己的小叔子卡尔•冯•洛林亲王,这一错误使得奥军在此后的战斗中时常处于战术上的劣势,哪怕卡尔亲王手中掌握了绝对优势的兵力,仍被军事天才弗里德里希二世一次次逃脱甚至击败。

1757年5月,拥有大批军队的卡尔亲王甚至被普军围困在布拉格城中,这位屡战屡败的亲王直到6月才被奉玛丽亚•特蕾西亚之命前来解围的陆军元帅道恩解救出来。对亲王的不满终于在枢密院中散播开来,他们要求撤去他的职务,但皇帝恳请妻子不要这样做,这让玛丽亚•特蕾西亚左右为难,最后不得不对丈夫做出让步。

然而1757年12月的洛伊滕战役的大败,又一次让卡尔亲王名誉扫地。玛丽亚•特蕾西亚不得不再次面对统帅的任免问题,而这时罗德里赫却突然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里。


“我请求陛下撤去卡尔亲王的统帅职务。”

罗德里赫将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在玛丽亚•特蕾西亚面前,她粗略地翻看,全部都是关于卡尔•冯•洛林亲王在战场上一再失利的事实材料,甚至能包括他在前两次西里西亚战争中所犯的错误。罗德里赫冷着脸,眉心微蹙,是隐忍怒气的神色。

“他在此前的几次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犹豫、拖沓和怠慢已经使我们错过了无数战机。诚然,我承认敌军统帅是位罕见的军事天才,但是陛下,恕我无礼,掌握着这样的兵力,还有强大的盟友支援,哪怕我军统帅只是一位资质平庸普通军人,也不该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

他将手按在那叠文件上,毫不退让地与玛丽亚•特蕾西亚对视。

“我真担心,再这样下去,我们艰难获得的一切都将因此失去。陛下,请您务必三思。”

玛丽亚•特蕾西亚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感,但仍然为难地沉默了片刻。

“陛下,”罗德里赫有些愠怒地催促道,“如果您对亲王的袒护是出于皇帝陛下的请求和您个人对这位亲王的喜爱,我希望您能为正在前线作战的士兵们想一想——在洛伊滕战役中整整四万人被俘!每天都有人死去,而他们的统帅却在到处寻找自己那辆在战乱中丢失的华丽马车 !”

她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然后从自己手边的文件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他,也并不解释。

罗德里赫疑惑地打开尚未封缄的信封,垂下视线迅速浏览过去,神色由不满渐渐变为惊讶。最后他放下信函,颇有愧疚地抬起头来。

“我……我不知道您已经……”他的目光反复在信件与玛丽亚•特蕾西亚之间切换,“真的很抱歉……”

玛丽亚•特蕾西亚苦笑,将那封信重新放进信封。

“弗兰茨如果知道我真的要罢免我亲爱的小叔,一定会很伤心。”她无奈地摊了摊手,“他是位讨人喜欢的先生,但愿他在布鲁塞尔能够更好地履行作为总督的职责 。这件事早该这样办了,一直拖延到现在是我的错误,如果可能,我真想回到最初亲手修正它。对不起,罗德。”

对不起?罗德里赫不禁愕然。他几乎是带着兴师问罪的想法来见她的,本以为她会拒绝这一要求,或者至少需要一些富有技巧的谈判,然而等在这里的却是一封早已备好的信函。

“考尼茨建议我任命劳东将军接替这一职务,但我想他还是太过年轻,或许还是交由道恩元帅更为妥当。此外,拉西伯爵应该可以胜任总参谋长一职,他在上一次战争中就展露出优秀的指挥能力……”

玛丽亚•特蕾西亚还在侃侃而谈,而罗德里赫却并没有听进去。注意到对方的失神,玛丽亚•特蕾西亚中断了这一话题。

“你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她自嘲地笑笑,“或许你认为我在这件事上会将弗兰茨的愿望置于奥地利的利益之上……”

“我的确这样猜测过,陛下……”罗德里赫十分坦诚,“对此我要向您道歉。”

“哦不——不是这样的,罗德。”玛丽亚•特蕾西亚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罗德里赫身边,“这的确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是如此深爱着我的丈夫,或许亲王早已被罢免,这样我们也就能避免更多的失败和牺牲。”

她轻声叹息,避开了罗德里赫的目光。

“但是我意识到自己首先是一位君主,其次才是妻子和母亲,国家的利益永远是我应当首先考虑的事情。我为自己能拥有幸福的婚姻和家庭而心存感激,但我个人的幸福只可能建立在奥地利的幸福之上。”

“陛下……”似乎记起了什么,罗德里赫试图打断她的话,但她抬手制止了他。

“还记得我在婚礼前对您说的话吗?”她展颜微笑,手指轻轻放在他左心口,“那是我们最初的誓言,是我将为之奉献一生的理由。”

胸口传来温暖而熟悉的热度,心律又一下下传到那纤细的手指,这律动与温度使他们得以确认彼此的存在,他们依旧属于彼此,由一顶王冠相连。

回忆丝缕般攀上罗德里赫的思绪,他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天,即将步入教堂的新娘认真地对他说:“请祝福我们,奥地利先生。没有您的祝福,我将永远无法得到幸福。”

而他只是淡然回答:“您的幸福系在您自己和您未来的丈夫身上,没有人能够驱散它们。”

但她笃定地摇了摇头:“我的幸福不属于我自己,因为在不久的将来,我将把我的一切都献给奥地利。到那时,罗德先生,您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您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所有这一切,就只有您与我共同承受。”

罗德里赫望着眼前已经成熟许多的女人,二十年的时光仿佛在他的视线中重叠,她仍是他记得的那个尚未女孩,执着地要承担起这个国家所有的重责。

“所有这一切,”记忆里那个女孩是这样说的,“荣辱与共,休戚相关,这是我们的约定。”

“是的,陛下,我依然记得。”

是谁与我命运相连,是谁在最艰难的时候给予我战斗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这答案,我将永远记得。


Chapter 7. 没有明珠的王冠


陆军元帅道恩将军接替洛林的卡尔亲王统帅奥地利军队之后,情况似乎有所好转。在俄国这个强大盟友的全力支持下,尽管法国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盟军依然取得了一些胜利。战争的第三年和第四年,普军遭受了相当沉重的打击,但生性谨慎,或者说是拘泥于传统战术的道恩元帅没能把握战机给予普鲁士最后一击,这让弗里德里希二世有了喘息之机。而在欧洲大陆之外,法国在殖民地战场遭到了严重的挫败,1759年9月魁北克向英国人投降,次年蒙特利尔的失陷则彻底宣告了法兰西殖民者在美洲的失败。

“我在德意志的战场上失去了那孩子! ”在写给罗德里赫的信中,弗朗西斯这样说,字里行间都是失落与深深地自责。

罗德里赫对着这封信沉吟良久,然后把它与那些从奥地利各地汇集而来的请求停战的信件堆在一起。这其中有些是深受战争之苦的平民,也有不同部队、不同军阶的军官,这些信件在他的要求下被统一送到他的面前逐一拆阅,虽然他不会回复其中的任何一封,但他早在许多年前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无论是和平年代还是非常时期,都不曾间断。在最近呼吁停战的声音越来越响了,甚至一些参政的议员都会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将信封从门缝塞进他的房间,恳请他向玛丽亚•特蕾西亚进言,与普鲁士议和。

但是玛丽亚•特蕾西亚并没有就这样放弃西里西亚的打算。西里西亚不仅富庶,还是连结奥地利与德意志诸国的纽带,德意志移民在这里占了绝大多数。它被称为奥地利王冠最明亮的珍珠,罗德里赫知道玛丽亚•特蕾西亚绝不希望戴上一顶失去珍珠的王冠。

他忍不住想起弗朗西斯信中的最后一句话,这个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倜傥的男人难得地流露出他的负面情绪,而罗德里赫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份痛楚的重量。

——这该死的战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然而战争远没有结束。

1760年双方互有胜负,战局僵持不下。到了1761年,军费压力迫使奥地利进行了局部的裁军,而英国内阁也在不久之后垮台。这场战争已经成为一场消耗战,谁坚持打到最后,谁就能取得胜利。

或许从这一角度看来,玛丽亚•特蕾西亚取胜的可能更大一些。虽然奥地利已经债台高筑,但他的敌人普鲁士的状况则更加糟糕——军队人员锐减和后勤失去保障使得弗里德里希二世几乎陷入了绝望。如果不是俄法奥三国的军队之间关系难以协调、迟迟没能对普军发起大规模的总攻,这位伟大的普鲁士国王大概早已将这个国家未来的辉煌断送在了他自己的野心之下了。

然而历史总是被命运女神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在西里西亚收复在望之际,弗里德里希二世的死敌、俄国的伊丽莎白女皇突然死去,为几乎已成定局的战局投下一枚意料之外却杀伤力巨大的棋子。

伊丽莎白女皇的继任者彼得三世 是弗里德里希二世的忠实崇拜者,新沙皇甫一登基便给普鲁士国王写了亲笔信,向他保证自己的友情,并且迅速停止了对普鲁士的进攻,甚至准备在不久的将来对自己曾经的盟友奥地利倒戈相向。

形势急转直下,而噩耗总是比喜讯传得更为迅速。当消息传入霍夫堡宫的时候,罗德里赫正陪着玛丽亚•特蕾西亚在房间里喝下午茶,听到消息的玛丽亚•特蕾西亚不慎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毯上。茶水溅上她的裙摆,而她面色苍白,僵硬地坐在那里,咬着下唇。罗德里赫看到她白皙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通报消息的人畏惧着女君主的怒气匆忙退下了,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罗德里赫站起身。“陛下……特蕾西亚陛下……”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玛丽亚•特蕾西亚的目光怔怔地落在罗德里赫脸上,她的眼眶微微湿润微红,“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世事难料。”罗德里赫却是意外的平静,虽然他的眉心微微纠结。

“对不起,罗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她将脸埋在手掌中,声音颤抖得近乎哽咽,“再有半年,再给我半年的时间,这场战争就会以普鲁士的失败结束……可是为什么……”

罗德里赫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她面前。她深深低下头,匍匐在自己腿上。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可是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原本已经握在手中的胜利,因为女沙皇的死而全盘皆输,命运女神或许只是对奥地利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而这已经足够使一切都向着不同的方向改变。


在彼得三世迅速投向普鲁士一方之后不久,瑞典退出了战斗。俄国军队从奥地利强大的盟友变成了他可怕的敌人,弗里德里希二世从绝望的边缘挣扎着恢复过来,一切都开始变得对奥地利不利起来。

同年7月,彼得三世被妻子谋杀篡位,叶卡捷琳娜二世 上台。不过这对奥地利来说并没有出现什么转机,叶卡捷琳娜二世虽然没有继续帮助普军攻打奥地利,但却也拒绝与法奥两国结盟。奥军在波西米亚遭遇了惨败之后,玛丽亚•特蕾西亚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这场战争的结局已经无法改变了。奥军不得不退出西里西亚,并在萨克森的调停下开始了和谈。


1763年2月10日,法国在巴黎和约中把包括整个加拿大在内的大片殖民地领土割让给了英国,并把密西西比河西岸的路易斯安那让给了西班牙,作为后者在战争后期支持自己的补偿。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亲手签署条约的时候,亚瑟•柯克兰高傲地坐在他对面,双手食指交叉地等待着。在他的身后,是已经成长得比他还要高大的阿尔弗雷德•F•琼斯,和面色灰暗始终低着头的马修•威廉姆斯。弗朗西斯抬头看了看亚瑟得意洋洋的脸,又看了看马修,而后者胆怯般地极力躲避着他的目光。

弗朗西斯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日不落帝国”踩着他的失败而崛起,从此那些蔚蓝的大洋都将属于亚瑟•柯克兰。

他叹了口气,终于在和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La France.


2月15日,属于奥地利和普鲁士的胡贝图斯堡条约缔结了。玛丽亚•特蕾西亚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放弃了西里西亚,这场历时七年之久的战争让她除了空虚的国库和饱受战火之苦的国民外一无所获,而对弗里德里希二世来说情况也很相似,但他的军事天才和军队在欧洲得到了普遍的赞赏。普鲁士终于成为威胁到奥地利在德意志地位的强国。

胡贝图斯堡和约缔结的那天,罗德里赫注意到玛丽亚•特蕾西亚握笔的手在不断颤抖。

“或许很多年之后,奥地利人会怨恨我签署了这项条约。”她迟迟不能落笔,而是低着头对罗德里赫说,声音带着苦涩,“他们会指责我没能保护好祖先留下的遗产,并且给了普鲁士以强大的机会。我会成为哈布斯堡家族的罪人,成为奥地利的罪人。”

罗德里赫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玛丽亚•特蕾西亚已经斑白的鬓角上,多年的战争和操劳让她看起来比一个四十六岁的贵族女性还要老一些,皱纹在她的额头蔓延成细密错综的纹路。她执政已有二十三年,而这二十三年中有十五年都是在战争中度过。这项王冠从不像它看起来那样只有华美作为装饰。它沉重而难以掌控,甚至充满艰险,一失足便会身败名裂,在累累白骨中成为青史中抹不去的污痕。她该有多么坚强的意志,才能在这条荆棘之路上一直走下去?

而此时此刻,握在她手中的一纸和约,便可能断送她二十三年来所谋求的一切。

“百年之后我的孩子们会怎样说?”她继续道,“我给他们留下的是一顶失去了明珠的王冠。我让奥地利蒙羞,你的荣耀因我而受到玷污。你将会开始后悔,如果你没有将王冠和权杖交给我,或许便不会失去西里西亚。”

她缓缓落笔,流畅的签名丝毫没有泄露她此刻的心情。然而她放下条约,放下笔,抬起头来看着罗德里赫,他从她眼中看到了深深地自嘲和懊悔。

“我想将你交予我的王冠,变成欧洲最美丽、最高贵的王冠,可是它如今暗淡无光、了无生气。我说宁愿卖掉最后一条裙子也不放弃西里西亚,可我现在却不得不签署这条约承认那个强盗对它的占领。我许诺给你的辉煌还未能实现,就已被人从手中夺去了荣光。”她坐在椅子上,伸出手去轻触罗德里赫的脸,他微微低下头让她的手指落在自己眉心。

“你会怨我的,罗德。我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情景……失去西里西亚我还有波西米亚、匈牙利和奥地利,但失去你我将一无所有。”

玛丽亚•特蕾西亚缓缓说着,不由自主地叹息。指腹下那眉心微微拧着,她知道此时此刻罗德里赫的心情不会比自己好太多,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只会让他更加忧虑,但这些话她还能对谁说呢?站在她面前的是奥地利,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奥地利。没有任何能比奥地利更了解她的心情,也没有任何人比奥地利更加与她休戚相关。她的生命注定属于奥地利,属于这顶王冠,属于这个古老家族的荣耀。

但罗德里赫单膝跪地,这样她不必仰头就能看见他的脸。他跪在她面前,就像她登基那一天,他亲吻她的手向她宣誓忠诚。

而如今他再次跪下了,在她签署了胡贝图斯堡和约之后,在他失去了西里西亚之后。奥地利王冠上最美丽的珍珠已经不再属于他。

“如果您想亲耳听到我的誓言,陛下,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重复给您听。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王冠属于您,我将永远尊敬您、拥戴您。无论何时我都会站在您身后,无论何时,您都是奥地利的君主,只要您一日不离开奥地利,奥地利就永不会背弃您。”

他略作停顿,看到玛丽亚•特蕾西亚微微湿润的眼眶,沉声继续道:

“就像您说的,最辉煌的战争也无法与最平庸的和平相比,战争永远只会带来痛苦和毁灭。这和平来之不易,我知道您为之付出了多少才保住如今的结果。如果没有您,或许奥地利已经不复存在,这片土地将会被分割成战利品,我会从这人间消失。所以——请不要如此悲伤,请您振作起来,奥地利和整个哈布斯堡王朝都需要您给予他力量。”

他垂下眼帘。

她的手掌轻轻放在他头顶。

“我不会离开奥地利。”泪水从眼角溢出,顺着那些辛劳与隐忍刻下的痕迹簌簌滑落,“自我出生的一刻起,我就不曾离开奥地利,哪怕一分一秒,哪怕有一日我死去,我的呼吸与心跳都停止,我的心和灵魂都不会离开奥地利。”

她因哽咽而停顿片刻,前襟湿了一片,而手掌传来的他额头的体温依旧令人安心。

“愿上帝赐福奥地利。无论何时,无论我活着或者死去,我都将作为奥地利的一部分,奉献我的一切。而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为了我的一个卑微而自私的愿望。

“——请不要忘记我,奥地利。”

罗德里赫猛然抬头,看到她在泪光中展开笑颜。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刚刚登上王位的女君,在鲁道夫•冯•哈布斯堡的王座前转过身将目光投向自己。

——请将我的名字保存在你的胸腔里,请允许我的灵魂与你合而为一。我将生命的一切献给你,只愿你获得长久的和平。

“愿所有的荣耀都归于你,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我的奥地利。”


Chapter 8. 安魂曲


如果还有不曾淡去的记忆,他不会想起那些纷繁复杂的条约。

如果还有难以释怀的心结,他不会执着于那些无可奈何的放弃。

如果还有不愿醒来的梦境,他不会沉溺于那个辉煌帝国的失去。


在漫长的生命里罗德里赫逐渐明白,作为奥地利,他爱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无论高贵卑贱、忠贞反叛。

但他也必须学着去接受生命的逝去。与他相比他们的一切都如白驹过隙,他从孩童成长为青年的时间,足够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代代繁衍,死亡与新生交替,生生不息,而他始终是他们的奥地利。

对每一个人,不离不弃。


玛丽亚•特蕾西亚在位执政四十年。

在她的晚年,奥地利的领土上再没有发生过战争。虽然长子约瑟夫在继承了父亲的皇位后与她共同执政,在很多方面违背了她的意愿,将奥地利拖入第一次瓜分波兰的战争 和巴伐利亚王位继承战争 之中,但她凭借这自己的智慧和过人的手段使奥地利本土免于战火涂炭,在三次西里西亚战争中失去的领土也在后两次战争中得到了弥补。

名垂青史之人从不孤独,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出现了弗里德里希二世和叶卡捷琳娜二世这样的君主作为玛丽亚•特蕾西亚的对手。在普鲁士和俄国这两个无论是欲念还是军事力量都十分强大的国家的夹持之下,玛丽亚•特蕾西亚艰难地维持了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和平,她与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二世之间的关系始终没有缓和,她将他视为奥地利最大的敌人,来自普鲁士和弗里德里希二世的威胁自她登基之时起就从未有片刻消失。

而事实上弗里德里希二世,这位被后世称为“大王”的伟大军事家,虽然在七年战争之前曾轻蔑地将奥地利、法国和俄国的结盟称为“三条裙子的阴谋”,却也从未小觑过这位对手。

“我从未将她视为自己的敌人。”普鲁士国王如是说,尽管奥地利的女君终其一生都处在普鲁士和他的国王的强烈威胁之下。


玛丽亚•特蕾西亚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日子是在病痛中度过的。

1767年,她在儿媳约瑟珐的病榻边染上了天花,此后健康状况逐渐恶化。她不再拥有年轻时的优美线条,身体渐渐变得臃肿,所幸这并没有影响她的智慧和判断力,但罗德里赫可以明显地感到,她不再像过去那样精力充沛了。她怀揣着对子女、对奥地利的忧虑,却被病痛所累,被失眠、疲惫所缠扰。

死生由命,罗德里赫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然而眼看着自己最亲密的人渐渐走向衰老和死亡,从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即使他是在许多个世纪里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奥地利。

1780年11月,玛丽亚•特蕾西亚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自己的身后事。宫廷医生对她的肺水肿束手无策,她只得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由于不能伸展平躺而不得不在躺椅上过夜。她身上盖着丈夫的晨衣——她将他的每一件遗物都小心收藏——而罗德里赫彻夜守在她身边,当她想要写信或是批发文件却无法动笔的时候,他便为她代笔。

“我为了我的家人、我的子民和我的国家而惧怕死亡……”她因病痛而紧紧握住罗德里赫的手,“死亡本身并不可怕,然而我将再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们……而你,罗德,我亲爱的奥地利,离开你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

而罗德里赫唯有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他不知在这种时候还能说些什么,在他漫长的生命里还从未有过任何“人”能让他投入如此多的感情。他已经习惯了不动声色地注视一切,然而这一次,他却犯了一个对国家来说相当失策的错误。

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玛丽亚•特蕾西亚身边,在她坚持要求放血的时候,在她像往常一样做弥撒的时候,在她向神父做忏悔的时候,在她亲自动笔为子女们写信的时候……在她让子女们前来自己床边同他们一一交谈的时候,罗德里赫就站在房间的角落里,直到最后他们泣不成声,而他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任他人的悲伤将自己的情感慢慢解离、冲散,最后掏空成一个静默的空壳。

那之后的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都是如此煎熬。所有的希望似乎都已经离开了玛丽亚•特蕾西亚,尽管她仍然强打起精神与子女们交谈甚至共同进餐,但谁都知道她的生命就要耗尽了。

她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和奥地利耗尽了生命。在生命的尽头她痛苦却又平静地等待着上帝的召唤。

她拒绝了子女们的陪伴,因为不想让他们亲眼见到自己死去。约瑟夫二世想要留下来,但她坚持要他离开。

“已经够了,我的孩子……除了罗德之外的人都出去吧……”见约瑟夫还想要反对,她又补充道:“让我再与奥地利说说话吧,这只是一个希望能陪伴她的国家走到最后的可怜女人的临终愿望。”

约瑟夫顺从地退了出去,留下罗德里赫与玛丽亚•特蕾西亚两人。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贴在唇边亲吻。

玛丽亚•特蕾西亚艰难地笑了笑:“悲伤吗,罗德?”

“是的,陛下……”他点头,坦诚得不像是他自己,“将要失去您的痛苦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没有您的哈布斯堡王朝将会面临危险,没有您的奥地利将会迷失方向。”

“我已尽力,但天国的门扉距离我已经太近了,除了不舍我别无遗憾。……罗德,在我死后,请你代替我,继续照顾这个家族,像支持我一样支持我的儿子,虽然他或许是遗传到了洛林人的急躁……”

一阵痛苦的痉挛打断了她的话。她握紧罗德里赫的手,这份痛苦因此也传递给他。这种感同身受却只能带来更深的悲伤,他想自己就要失去她了,于是沉默地低下头去。

他将失去她的开明统治,哈布斯堡王朝的前途又再次晦暗起来,而他的敌人又是如此叵测而强大。

他也将失去她的引导,她的坚韧和勇气在过去的四十年中始终是他引以为傲的力量,这份力量在那些最艰难的日子里给予他最强大的支持。

而在最后,他也将失去她本人。

“谢谢您,陛下……”他声音哽涩,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谢谢您为奥地利所做的一切……”

他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思绪一团乱麻,无数记忆的片段在脑海中闪过,他甚至想起四十多年前纵横欧陆的欧根亲王去世之时,自己站在他床边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被奉为欧洲第一名将的亲王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在他意识到那并非嘲讽而是欣慰之前,老人就已闭上了眼睛。

而如今躺在他面前的,是玛丽亚•特蕾西亚了。

“罗德,罗德……”她低声唤道,“到我面前来好吗……”

他照做了,探出身子直面她老去的脸。严重浮肿的脸让她难以睁开眼睛,视力也衰退得厉害,但她仍然固执地想要看清罗德里赫的样子——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可有些许伤感吗?

“让我再看你一眼,奥地利……”她抬手覆上他依旧年轻的脸,“我想在生命的最后,依然记得你的样子……”

“陛下……蕾丝尔陛下……”

罗德里赫试图抓住她的手,然而它却迅速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唯有最后一丝来自她的温度幻觉般地残留下来。

“这真是……令人怀念的称呼啊……”

最后一个音节被含在口中,永远地失去了着落点。她的眼睛倔强地睁着,一点泪光停留在眼角,她终于可以看着奥地利走到生命的尽头。

“您依然像小时候一样任性,蕾丝尔陛下……”

罗德里赫忍住心底汹涌的悲恸,伸出手为她合上眼。

“我至少能为您做到一件事。”

他摘下眼镜,感觉眼眶干涩,泪水再一次拒绝了他的悲伤。他俯下身,轻吻她的眼帘。

“我会将您的名字刻在这灵魂深处,奥地利的荣耀永远与您同在。”


Epilogue


那些风云激变的时代,对罗德里赫来说就像一场盛大精致的幻梦,一些人走马灯般地出场,瞬间就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新的同盟,新的帝国,战争与霸权主宰着世界,王权在一次次冲击中被极大地衰弱,直至消亡。他亲眼目睹了那个金发男孩的死去和路德维希•贝什米特的诞生与成长,他被基尔伯特永远地驱逐出了德意志,他与伊丽莎白离婚又复合,但最终这个二重帝国还是走向了分崩离析的终点。

在一战中他永远地失去了大国的地位,而二战后他成为永久中立国。那一天他将自己所有的婚戒装进一个小匣沉入了多瑙河,河水跃起一朵水花卷走了他的骄傲与辉煌。

在其后的和平岁月里他渐渐适应了新的身份,却也习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回忆。他的记忆本身就是一部庞大的编年史,其中有太多的跌宕与悲喜。


经历战火后的维也纳依然留下了许多承载着历史的纪念,尽管已经搬出了霍夫堡宫,罗德里赫依旧喜欢在某个空闲的下午混在那些零星的游客中间故地重游。他居住多年的那个房间如今被上了锁,他再也没有进去过。

霍夫堡宫,美泉宫,胜利广场……这些都是他会不时造访的地方,完全出于一时之念。然而有一个地方他每年固定在11月28日到访,这习惯自1888年以来就不曾改变过。

——玛丽亚•特蕾西亚广场。


上了年纪的维也纳居民,有时会注意到,每年的11月末,都会有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出现在玛丽亚•特蕾西亚广场。他总是带着一束翠菊站在广场中心的雕塑面前,一站便是整整一天。

这座雕塑属于这个国家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女君。

以她为名的广场上,玛丽亚•特蕾西亚和她的护卫者们威严地矗立,在两百年后依旧守护着这个国家。这个历时14年修建完工的雕塑群上,除了玛丽亚•特蕾西亚本人,还有她的四位善战的将军,以及为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首相考尼茨-里特贝格,甚至曾经在她面前演出过的音乐神童沃尔夫冈•莫扎特。玛丽亚•特蕾西亚端坐于王座之上,伸出右手,俯视下方,像是在向她的子民致意,又像是在向谁发出邀请。


罗德里赫将花束放在雕像的基座下,退后几步,仰头望着她。

雕塑落成之时,1888年,他与伊丽莎白组成了奥匈帝国,而时至今日,这个帝国也成为蒙尘的历史名词,伊丽莎白不再是他的妻子,那枚戒指如今也被他沉入了多瑙河底。

大国的光辉随战争散去,留下来的只是平淡的和平,就像玛丽亚•特蕾西亚留下的那句名言“宁要中庸的和平,不要辉煌的战争”,奥地利失去了他的辉煌,而得到了她所期望的和平。

她的时代早已过去,而奥地利人依旧记得他们唯一的女君。

罗德里赫也依然记得他们最初的约定,彼此宣誓的忠诚。他曾跪在她面前,将奥地利的权利、命运与荣耀交付于这个女人。

从那时开始,她守护这承诺,直到生命从她手中流逝,直到身后百年,直到这世界已变成她不会认得的样子。

直到如今,每年她的忌辰,罗德里赫都会出现在她的雕像前,望着她慈爱的面容,望着那双他再也无法握住的冰冷的手,献上一束淡紫色的翠菊。

这是在乡野路边随手就能采到的平凡的小花,却生意盎然,欣欣向荣。而它的花语是:与你共享悲哀与欢喜。

——所有这一切,荣辱与共,休戚相关,这是我们的约定。

他站在那里,悠长地呼吸,让回忆从不见光的心底慢慢上浮,然后随风而去,直至暮色渐染上黄昏。


如果还有不曾淡去的记忆,他不会想起那些纷繁复杂的条约。

如果还有难以释怀的心结,他不会执着于那些无可奈何的放弃。

如果还有不愿醒来的梦境,他不会沉溺于那个辉煌帝国的失去。


他会想起他们彼此的誓言。

他会追念她至死不闭的双眼。

然后,在那个不愿醒来的梦里,一定有她永不褪色的容颜。


所有荣耀归于你,Maria Theresia.


附:主要参考资料

[1]玛丽亚•特蕾西亚传 (瑞士)亨利•瓦洛通著 刘光耀, 李兰琴译

[2]奥地利史 从开端至现代 (奥)埃里希 策尔纳 李澍泖等译

[3]拜倒在石榴裙下的历史 从克娄巴特拉到贝隆夫人 陈华丽著

[4]回眸时尚 西方服装简史 (法) 弗朗索瓦-玛丽•格罗著 治棋译

[5]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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