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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姬项】蝉蜕(神武年间事:其四)

*大都护渣攻天下系列,又名燮羽烈王后妃传略,其四。

*中药三十题,其二。

*前情私设接项谢《春秋》和项西门《故人绝》


 

 

神武三年。

干枯脆弱的梧桐叶在脚下嚓嚓地响着。许是太久无人打扫,风都将落叶吹向墙角,在这一处积了厚厚一层,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粘稠的沼泽中。

于是男人终于驻足在角落里,枯叶被鞋底碾碎的声响消失后,耳边很快就变得安静。夜风仍旧时时吹过,却卷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琴音,似是有人在这寂寥深夜里独坐抚琴,弹的是一首古朴沉稳的曲。弹琴者心不在焉,虽不曾弹错,但弦中无意,不过是一支规规矩矩的曲子罢了。

他站在那里如雕像般纹丝不动,琴音丝丝缕缕滑入耳中,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却又像是一具空壳,任琴声穿透这漆黑铠甲,不停不歇地向他身后飘去。

弹者无心,听者亦无心。

可这身着黑色重甲、披着大氅的男人依旧站得笔直听完了整支曲子,然后迈着与来时别无二致的步子,沿着来时路离去。

 

走到这面墙的尽头,就见到一个年轻人守着一架看不出来历的马车,恭谨地候着。

“主上,药和琴谱我都送过去了。”年轻人低着头,声音既低且淡。

黑衣武士并不正眼瞧这年轻人,只是短促地一点头,行动利索地跳上马车。那一瞬间的敏捷让他看起来像是位青年将军,但在他身后的年轻人眼中,这具躯壳已经日渐衰朽下去,不复当年神勇了。

年轻人坐在马夫的位子上扬起鞭,马车辘辘而行,向着城内驶去。

却听车内的男人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赶车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淡淡道:“臣岂敢。说起来当日还是臣代主上赐药,也是臣亲眼看着太傅喝下去的。如今变成这样的局面,主上若是错了,臣岂非更是罪无可赦?”

他这样随意地讲话,车内的男人竟也没有生气,反而嗬嗬地笑起来,声音还是冷的:“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该诛杀有功之臣。如今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心中于我都有怨怼。”

“呵,那些自危之人未免也太过高看自己,竟以为自己能与项太傅和息大将军相提并论,主上大约也不屑于杀这些人吧。”

男人低低哼了一声。

年轻人再次挥鞭,马车已经驶到皇城门前。值守的羽林军见了年轻人手中的令牌都纷纷下跪行礼,但年轻人摆了摆手,车不稍停地驶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又说:“只是臣有一事不明,斗胆请主上示下。”

“说。”

“主上虽然责罚太傅,但有些事仍要仰仗太傅的智慧。既然如此,又何必两不相见?”

车内的男人沉默许久,直到马车停在了宫城前,年轻人放下马鞭挑起车帘请他下来,他才缓缓扫了年轻人一眼,慢慢道:“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这也是你能问的么?”

年轻人笑得十分温良,嘴里却说着些大不敬的话:“主上若是有事想与太傅商议,只是在太庙外听琴可是没有用的啊。下次还请主上不要再命臣去送药了吧。”

男人冷着一张铁铸的脸跳下车来,往宫内走了两步。门两侧的金吾卫齐刷刷地跪下,那年轻人却依然笑呵呵的样子。

“若是前胤还有第二座太庙,我定会将你也关进去!”

燮王姬野这样说着,大步走入了太清宫。

而太师谢墨向着他的背影深深一躬,随即跳上车,调转了方向,悠悠然驾着马车向自己的府邸驶去。

深夜里蓦地传来一声清脆的鞭响。

 

那之后姬野果然遂了谢墨的意,再没让他去太庙送过药。

他下旨无论谁都不许私自出入太庙。

有言官直谏说项太傅身体抱恙缠绵病榻,纵是软禁,也请大都护以仁义待之,结果差点被撤了职,多亏得谢墨从旁劝说才改为罚俸三月。

但真的没有人敢去太庙了。那里本就是前朝遗迹,如今又拘着这么一位人物,无论是当朝官员还是平民百姓都不敢靠近,渐渐就变得更残破荒凉。

 

这样过了大半年后,燮王寿辰,姬野自己只字未提,谢墨却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提议大摆筵席。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姬野沉着脸应允了,于是寿辰那天百官在太清宫诚惶诚恐地宴饮达旦,谁也不敢靠近始终皱着眉喝闷酒的燮王。

姬野只记得自己喝了许多。那是从北陆随着马匹一起贸易来的青阳魂,不知是御膳房哪个不长脑子的管事挑的,带着令姬野怀念而厌恶的味道。

怀念的是野尘军那些居无定所举步维艰的日子,厌恶的是在坐拥东陆、与北陆停战的如今,却在烈酒入口的一瞬间无比想念起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来。

缓缓扫视着下面那些文武官员,有人胆战心惊,有人故作镇定;始终独坐不沾酒不说话的是钦天监西门也静,而四下走动不断劝酒口若悬河的,自然就是太师谢墨了。姬野独坐在最高处,突然觉得在这种时候竟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帝王孤独了吧。

不知不觉就这样喝了很多,青阳魂依旧醉人,前尘往事更加难缠。当他开始觉得昏昏沉沉时,瞥见谢墨终于放下酒樽向自己走来。

然后他闭上了眼。

 

“看,是蝉蜕。”年轻而神采奕奕的白衣公子一面说着一面从庭院里唯一一株梧桐树上摘下一只半透明的蝉壳,放在掌心细细端详着。

这是女人和酸腐的墨客才会关心的小玩意儿,黑瞳的武士素来是没兴趣的。

但白衣人却兴致勃勃地举着那蝉蜕左看右看。“姬兄弟你大概不知道吧,蝉的幼虫会在泥土里蛰伏几年甚至十几年呢。”他将它举到武士面前。

黑瞳武士沉默着别过头去。

白衣人并不着恼,硬是拉起他的手将蝉蜕塞进他掌心,笑道:“无论等待多少年,忍受多少人的践踏和雨水的淋刷,也终会奋力爬出来,爬上最高那根枝桠吧。”

“……无聊。”黑瞳武士哼了一声,攥起拳捏碎了那只蝉蜕。

然而就在这清脆的破裂声中,眼前的白衣人突然委顿下去,如被击碎的雕像般崩裂坍塌,只剩一张言笑晏晏的脸,嘴唇一张一翕像是在说些什么。

他有些惶恐地蹲下身去想要听清楚,但在靠近的刹那间突然有升腾而起的赤色火焰吞没了那张绝代风华的脸。

在那一刻他的确听到了某种声音,苍老而嘶哑,说着——

“你该和我一起死的。”

 

在姬野睁开眼之前,听到了熟悉的琴声。

曲子依然端着世家的气度,这一次却弹得意蕴悠远,弦音荡开去,似是平静深沉的湖水中激起的涟漪,一层推着一层,总有诉不尽的话语一般。

“原来又是个梦。”他以手掌遮光,睁眼坐了起来。弹琴的人就坐在他对面,白衣不再,容姿也憔悴异常,那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在琴弦上舞动着,却依稀还是当年旧模样。

听得这一句话,项空月罢手按弦,抬起头对他温和地笑,却在开口前先咳嗽起来,瘦脱了形的肩膀颤抖得如屋外夜风中的梧桐叶。

姬野心里突然一紧。

咳嗽过后项空月以手帕擦拭唇角,笑道:“怎么,你还会梦见我?”

虽然依然头晕,但姬野也知道这并不是另一个梦境。他确确实实地坐在太庙的厢房里,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男人起身向他走来,却是递上一杯醒酒茶。接过茶狠狠灌下一口,茶香略略驱散了酒气,让姬野的头脑开始清醒起来,却依然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到这太庙来的。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项空月很好心地解释道:“你在筵席上喝醉了说要见我,谢太师就把你送来了。不过他的话也不可尽信,许是故意将你送来同我叙旧也未可知。他从前就很爱做些自作主张的事,你能容他到现在倒也不易。”

姬野不去理会他话中的刺,生硬地问道:“你怎么还不死?”

项空月像是笑得愈发明亮了:“我不敢比你早死啊,怕你会后悔。”

姬野冷冷地看着他,反而正中他的下怀。“难道我说错了?自从与北陆立下和约之后,你不就一直在后悔么?”

“我必须遵守约定,”姬野顿了顿,那段记忆钻心入骨,他却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就像那时我必须背着十二把长刀去刑场救他。”

“你本有机会打下北都城,”项空月惋惜地轻叹,“但大约少年时总是有些固执,总要认个死理,不然就活不下去一般。”

“那么你也曾后悔没有选择辰月么?”姬野刚问出口便摇头,“可惜你太自负,连后悔也不肯吧。”

“何必后悔?我决定跟随你的时候,未必没有猜到如今的结果。”

姬野沉默着避开了他的目光。他或许从未对此有过内疚,天下既定时项空月终究是个太过危险的人物,他可以容忍谢墨的无礼和妄为,可以默许西门也静闭门谢客荒废朝会,但他决不愿在项空月这样的人身上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这天启城容不下两条云中之龙。

只见项空月对此一笑而过,继续道:“多年前我曾向西门求学星相术想要一窥天命,可惜被她看破了心思。她说我这种人本就不信命,想要的东西终会通过自己的手段得到,就算是皇极经天的不传之秘也帮不了我。可是……”他伸出手去挑起一根琴弦,铮地一声有如裂帛,“可是我穷尽一生,借你之手所得到的天下终究只是个幻影。我的老师早就说过,我所求的东西是这时代给不了的,如今回想起来大概一切早有定数吧。”

这些话,这些年,项空月从未提过。姬野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向他,却见他面色如常,除了苍白如纸,并无丝毫异状。

他终于想起,少年时发誓绝不再让任何人踩自己的脸,奋力地爬得更高以为这样就不会再被任何人欺负也不会再孤独无助,可到头来就算站在了天启城的最高处,身边曾经并肩而行的朋友却一一离去。他得到了天下,却比少年时独自在南淮城里奔跑时更加孤独。

那些事,就像泡沫一般明亮而易碎,大约可以称之为理想。

“我该走了,”姬野站起身,跳动的烛光投在他的侧脸上,“我会再派人送药来。你若死了,倒也无趣得很。”

项空月掩着口又轻咳了几下,微笑道:“知道你舍不得我死,我死了谁还能陪你聊天?”

姬野冷然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出破旧的厢房。暮夏里蝉鸣未歇,院子里的老梧桐树上也不知借着夜幕藏了多少聒噪。姬野微皱着眉抬起头,破碎的记忆被这蝉声钩沉起来,一瞬间他又回到那个梦里,狡黠多智的白衣公子与少年老成的黑瞳武士也曾有过并辔而行抵足而眠的那许多日子,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像云与龙一般不曾背离。

是的,直到此刻姬野也不曾怀疑过项空月背叛过自己。他们的目标依旧一致如初,未达目的不吝手段的狠绝亦然。从过去,到如今,他们始终是最好的合作者,野兵团的首领与军师,大燮的王与太傅,其实从未变过。

变的是这个时代,这个践碎了少年理想的时代。

“你该是活在乱世的人啊,”姬野站在门边,突然叹了口气,“那时虽然朝不保夕,却活得快意。可如今,不再是你的时代了。就像那些活错了时节的蝉,过了夏天终究是要死的。”

坐在屋中的项空月并没有回头,只是浅浅一笑,依稀仿佛又是当年神采流过眼底。“难得你也有说这种话的时候。可惜你与我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夏日已去,我们不过是两只残留的蝉蜕,不过是空洞的壳,说到底都已不能算是真正活着。”

 

那曾是最坏的时代,民生凋敝,失所流离。

而那也曾是最好的时代,他们为了理想拔刀而战,依靠着彼此的肩膀走上最艰难的道路,将性命交付于彼此和苍天。

然而那样的时代终究是过去了,天下既定,诡道家与屠龙者都该湮没于史,供后人凭吊欷歔。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姬野频繁地做着同一个梦。梦境里他挣扎着脱离了这具日渐腐朽的身体,又变成少年模样,俯看下去那过早衰老的中年人就像一个死去的空壳,伴着耳熟莫名的喀嚓声片片碎裂坍塌。

甚至不用传召西门也静,他也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因此他最后一次去看望太庙中的人。

项空月为他弹了一曲破阵,原本已寥落不堪的太庙被肃杀之气又席卷了一遭,连姬野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弹到最后,琴弦啪地断了一根,惊得原本闭目听琴的姬野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刀柄上。

“天气太干,是要入冬了。”项空月幽幽叹道,怜惜地抚过自己心爱的旧琴。

姬野顺势起身欲走。

“回一下头吧,让我再看看你的脸。”项空月突然说,嗓音沙哑早不复当年,“我已多年不曾做梦,都要把你们的样子忘记了。”

迟疑片刻,姬野终于缓缓转回了身,让项空月那只枯瘦的手,轻轻滑过自己生着细纹的眼角。

恍惚间又听见那熟悉的喀嚓声,由远及近,已至耳畔。

项空月莫测地笑了笑。有一瞬间姬野以为自己会流泪,然而他早已不是当年南淮城里那个孤僻的少年。那少年早已离他而去,去得比宁州更远,比北陆更远。

所以他只是漠然地看了项空月一眼,然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就算是蝉蜕,也会在初雪时被积雪压落吧。”

他听见了项空月带着惋惜的声音,却没有再回头。

 

神武七年,燮王姬野如愿以偿地死了。

那一夜钦天监西门也静出走,前胤太庙骤然失火,太傅项空月不知所踪。

敬德帝登基前,顺手把太师谢墨连带着几个旧臣也一并杀了,这才算是整肃了朝纲,安心地称了帝。

猛虎啸牙枪起初放在太清宫里,据说时常有宫人听见羽烈王在宫中游荡的脚步声。敬德帝对这杆枪心存忌惮,便动了心思要将它移出宫去。

正巧那时大燮朝的太庙刚刚建起。选址时敬德帝请了许多秘术师与星相师在帝都勘察,连斩七八人之后还是只能将它建在了前胤太庙的原址上,原因是这一处地脉极为特殊,若以帝王之气镇住则可延绵国祚,如若不然则有不祥之虞。于是敬德帝只得命人将之前被焚毁的前胤太庙彻底夷平,重又修了新的。唯有院中一株活了几百年的老梧桐,竟在那场不同寻常的大火中幸存下来,宫中监造恐除之不祥,将它原样留下了。

敬德帝便借这机会将羽烈王的灵位连同虎牙枪一起,恭恭敬敬地请进新修好的太庙。

那时正值初夏,梧桐树上落了只早早破土的蝉,吵得敬德帝心烦,连祭祖的仪式都懒得做完便匆匆起驾回宫去了。

后来听说看守太庙的羽林军中有不少人曾在值夜时恍惚见到一个身着重甲的武士,手执一杆长枪,守在那老梧桐树下,久久徘徊不肯离去。

 

 

 

吐槽:

蝉蜕在日语中叫做“空蝉”,感觉也很带感不是吗?

前情设定中姬野命谢墨代自己赐项空月毒药的事,来自我在《谢谢》本中的项谢文《春秋》;项空月在野尘军时代向西门求教星相术的部分,来自我的项西门文《故人绝》。

后面应该还会想写一篇姬野息辕一篇姬野龙襄吧,兴奋地搓手。

然后这一篇里好像夹带了CP私货(谢太师各种乱入),并且姬项中很多东西是我自己脑补。反正捭阖录也坑着,OOC的问题我姑且就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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