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在绿墙山

call me 绿墙山

善用导航
同人文转载不喜,其余随意
不提供文包下载
请勿进行无授权的二次上传

【盗墓笔记/三环】与我常在(DUO系列 其五)

DUO本的文差不多都要放完了……想舒爽虐一发的请进来:https://item.taobao.com/item.htm?spm=686.1000925.1000774.5.qrm5No&id=21495960848

私设多。

BGM:陈奕迅《与我常在》

除非你是我,才可与我常在。一个人同偕到老不靠运气。


COVER(摄影/PS by MOW1215)





【三环】与我常在

 

 

 

 

1

“你的姿势不对。”

吴三省从解连环手里拿过烟,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嘴,“不要用中指。而且你抽得太慢了。”

解连环“啧”地一声,把剩下的半包烟一甩手丢进了垃圾箱:“你抽得太狠了,小心早死。”

“我这种人,就算烟酒不沾也活不长的,有什么关系。”吴三省把解连环抽了一半的烟放进自己嘴里,三两口抽到底,把烟蒂一掐,“你看,要这样。别什么都让我教你,你总得自己看着学。在格尔木没人拿你和我比对着看,如今可不同了。”

解连环以一个懒散舒适的姿势坐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眯着眼,收起了锋利的爪牙,像一只晒太阳的猫。即使不戴人皮面具,他也和吴三省有几分相似,只是明显瘦削很多,这是在格尔木受了极大的罪,身体几乎拖垮了,回到杭州养了一个月也没见复原,和吴三省一比简直像个少年。

不过就算是解连环状态最佳的时候,也一样打不过吴三省。

“你真就这么希望看见另一个自己?”解连环笑着,他笑起来和吴三省就不大像了,眉眼间扬起的弧度有着解九爷的真传,精明冷酷,却还糅杂着他自己的那么一点点有欺骗性的天真。

吴三省哼了一声:“你可别忘了我们的计划。”

“是是是,三少爷您瞧着——”

解连环站起身,整个人的气场突然就变了,原本有点懒散的眼神,突然就带了锋芒毕露的光。他从吴三省衬衣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塔山,划了根火柴点上,用拇指和食指夹着送进口中,整个动作活脱脱就是吴三省的翻版,连正主自己都看得愣了。没想到他不戴面具也能把自己学得这么像,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偏偏从点烟到吐烟圈都模仿得分毫不差。

这感觉真是奇妙,像是照镜子,可分明又不一样。吴三省看着他,心里有什么地方“咯噔”响了一下,声音微小却震得他心悸。他以为那只是一时的惊讶。

“一切照旧,那把刀在我们手上,迟早张起灵也会回来的。”解连环压低了声音,连语气也学得十足相似,带着几分痞气和压人的气势,“文献破译得怎么样了?”

吴三省还有些失神,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还需要些日子……”

解连环点点头,大口抽完了烟,掐了烟蒂,又坐回到椅子上,然后就像是被扳动了开关,恢复到属于“解连环”的状态,仰头冲吴三省一笑:“怎么样?”

吴三省这才反应过来,摇着头感叹:“你真该去当演员。”

“我家老爷子打算送他的大孙子去跟二爷学戏,看来还有些遗传禀赋?”解连环笑得全然是愉悦,语气没有半点怨艾,倒是十足的调侃。

“你会后悔么?”吴三省突然问道。

“大概不会。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以后我儿子你侄子都不会再经历,这样想就特有成就感。”

“也许我们会失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也许会死。”

“我早就死了,”解连环抬起手臂拍了拍吴三省,“别和一个死人谈这些。死人心里就只有计划,计划,该死的计划。”

“至少在这里你还活着。”吴三省右腿跪在椅子上,俯下身去找他的嘴唇,解连环扬起头回应了他,舌尖蜷曲缠绕,像是一刻都不愿分离。

“迟早有一天你只能和自己的脸接吻,”换气的间隙解连环拍着吴三省的脸笑得嘲讽,“你说我们之中谁会先疯掉?”

“你,”吴三省边说着边按着解连环的肩膀将他按在太师椅上,“因为我习惯闭着眼。”

解连环任由他粗鲁地解开自己的衬衣扣子,那双手坚实有力,一如这个打破他全盘计划的人。

——可你又能坚持到几时?

 

 

 

2

 

早在解连环还被困格尔木的时候,吴三省就已经在自己这栋房子下面动工挖了一间地下室。如今地下室修好了,倒也没着急让解连环搬下去,反正平日里吴三省都在忙吴家的生意,解连环自己住着也不碍事。只是这里一到晚上就只有这一栋房子亮灯,接窗户看出去都是黑黢黢的,连路灯的光都像是幽暗的鬼眼,看得解连环心里那点不安都发了芽,像蕨一样蜷曲地生长起来。于是后来他总在傍晚时就关掉屋里所有的灯,拉上所有的窗帘在黑暗中移动,日子久了甚至觉得自己也成了鬼魅,原本不该活在世上的人,就只能隐身于黑暗的罅隙间。

在格尔木的时候,他仗着“组织”的人对吴三省不算熟悉,用相对简单的易容就能蒙骗过去。但如今他将要面对的是吴三省的那些伙计,是那些比自己认识吴三省时间都要长的老油条。他不敢怠慢,因此重新做了人皮面具,虽然花了好些功夫,但那张脸与吴三省分毫不差,连脸上几颗浅浅的痣都不偏不离。

面具做好那天解连环试戴了一下,镜子里那个人有着吴三省的眉眼吴三省的口鼻,像证件照一般标准,唯独没有表情,整个人像是虚无的,一个空洞的无生命的木偶。

这个木偶名叫解连环。

他突然对着镜子笑了,于是镜子里的吴三省也对他笑。

他把右手抬到脸侧,伸直拇指与食指,以一个手枪的姿势抵住自己的太阳穴。镜中那张微笑的脸上有一丝古怪的嘲讽,像是一个苍白的冷笑的鬼影。

“解连环,你终于可以死了。”

 

吴三省从外面回来已经是深夜。他本来想在别处凑合一宿,不过想了想还是掏出钥匙开了家门。从斗里出来一身的疲惫,这种时候还是自己的床最能安眠。

屋子里很黑,他知道这是解连环的习惯,便也没开灯,心想他大概已经睡了,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卧室的门虚掩着,床上似乎躺着个人,他突然兴起,屏着呼吸走到床边,一个猛子扎过去,本想给解连环来个措手不及,结果却扑了个空,那一坨被子里软绵绵的什么都没有,脑后却是一声风响。

吴三省想都没想直接抬手挡下,小臂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紧接着他在床上一滚,翻到另一侧。

“得了环子,别闹了。”吴三省抱怨着站起身,不再理会对方,摸索着想去开灯。只是他住在这里的时候着实不算多,对自己房间的熟悉竟然还不如解连环。他还没摸到墙边,解连环已经打开了灯。

吴三省看到的是另一个自己,一张脸连眼神带表情都是自己的,甚至那个略有含胸的站姿和双手垂下的姿势。

嗓子里突然堵了一下,没有发出惊讶或赞叹的声音。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早在西沙的时候解连环就向他展示过解家易容的本事,只是那时候让他假扮自己还是权宜之计,如今一想到以后说不准就得这么过一辈子,心里就有些别扭,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

 指腹之下面具的手感与皮肤无异,柔软温暖,手指从额头滑到鼻梁,然后绕开眼睛向耳后摸索,隐约摸到了这面具唯一的破绽。

“现在只是试戴,完全戴好之后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除非是行家里手不然绝对看不出端倪。”解连环淡淡地解释着,眼睛却一刻不离吴三省。吴三省此时的表情让他觉得有趣,惊讶、赞叹、不安,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恐惧,这些情绪日后也许还会伴随他一直走下去。

在吴三省看来,解连环此时的样子,就像是在说——你看,从今往后,这世上你不再是独一无二的了。

他突然不想再看,皱起眉转过脸去。

 “怎么,后悔了?”解连环冷笑,扳过他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死的人可是我,你后悔什么。”

吴三省拨开他的手,眉心拧得更紧了:“别这样,我会忍不住想掐死你。”

“呵,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受到了挑衅?可是没办法,我们需要两个吴三省。”解连环再次扳过他的下巴,“你现在就要知道和自己接吻是什么感觉了,记得别闭眼。”

然后他吻上去,两人都没有闭眼,彼此贴得太近视线无法聚焦,可吴三省仍然觉得这种感觉令人作呕。

“要试试么?就在你的床上。”解连环笑着去解吴三省衣服上的扣子,那表情像是一只豹子,敏捷而狡诈,善于玩弄到手的猎物。

吴三省用力掐了掐他的腰:“那你要小心,说不定我真会把你杀了。”

解连环还是笑着,将他拖到床上。

“死的只会是吴三省,因为同一个人不能死去两次。”

 

 

 

3

吴三省做了个噩梦。

其实不必做梦就已经足够令人反胃。

对着自己的脸做爱的感觉远不是对着镜子自慰那么简单,说不上来具体是怎样的感受,可就是从身体到心理都觉得恶心。明明应该有的正常反应,身体像是极端抗拒,完全不肯配合。就算闭上眼也不行,闭上眼那些来自解连环的亲吻也都带着吴三省自己的脸。

到最后还是没做成,解连环从他身上下来,给他们两人都穿好裤子。吴三省双眼紧闭,解连环就拍了拍他的脸。

“要疯掉的人,是你才对吧。”

后来解连环卸了面具,吴三省也没敢进到自己的房间,就在沙发上睡了一宿,做了个噩梦,梦见他走在街上,街上的人都长着自己的脸,无论他逃到哪里,这世上好像谁都是吴三省,而吴三省谁都不是。

醒来时浑身都是冷汗。

 

吴三省一天没敢出门。

他在餐桌上看到留好的早饭和一张纸条,解连环说自己要出去转转,让他留在家里。

这会儿要是出去被人看见,也许会有些不必要的麻烦,他就只好在家里翻翻账本看看电视,懒得下厨也就略过了午饭,等傍晚解连环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饿得不行了。

解连环进门也不去理会吴三省,径直就走到厨房很快把晚饭做好,自己坐下就开吃。吴三省闻见味道跑过来,两人彼此无话,就一个劲地埋头吃饭。

解连环心里想的是要怎样才能天衣无缝,而吴三省却在琢磨着怎么开口让他把这该死的面具摘了。

如果餐厅里有镜子,那会是一副诡谲的景象,两个吴三省对坐着吃饭,一个若有所思,一个眼神闪烁。

最终还是吴三省耐不住,先挑了话头:“今天去哪了?”

解连环白他一眼,答:“你铺子里,随便转了转。”

吴三省不悦地皱了皱眉。

吃完了饭解连环顺手把碗也洗了,在屋里收拾了一下,提了一大包东西就往外走。吴三省跟上去问这是做什么,解连环一指院子:“地下室。”

吴三省一把就把他拉住了:“这么快就搬下去?”

“不然呢?你能忍受每天对着这张脸么?你要和这张脸睡在一张床上么?”解连环挣脱,把那包床单被子往他手里一推,“你陪我下去吧。”

 

地下室虽然是专门为此改建的,但毕竟还是狭窄。房间里只有书架、书桌和一张单人床。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放,两人搭手把床铺好了,解连环四下看看似乎还颇为满意,从兜里摸出一副扑克牌来,在吴三省眼前晃了晃:“你知道么,有一种扑克是专门用来自己和自己玩的,我觉得挺不错。”

错字的话音还没落,吴三省已经一拳打了出来。

解连环一猫腰,拳头擦着头顶过去,震得他头皮发麻。

“你疯了么!”解连环瞪着他。不是没想过他会发怒,只是没想到他翻脸这么快。

“你他娘的到底要怎样!”吴三省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冲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咆哮,“看到你这张脸老子就浑身不舒坦!这生意不做了,你爱找谁找谁去,别来老子跟前添堵!”

解连环平静地看着他,尔后竟然笑了:“太晚啦。早在西沙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机会只有一次,你选过了,就没得退,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你现在退了,是想和我一起摔死么?到时候拖上整个吴家和解家,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吴三省的牙齿在打颤,解连环看得清清楚楚。

“你走吧,我就住在这里,不会妨碍你的。你在上面的动静我都能听见,需要联络的时候我会给你打内线电话,不必见面。”解连环挣脱出来,摆摆手,站得离他远了一些。

“解连环你——”

“这世上只有吴三省,解连环已经死了,”他冷笑起来,“你我就是镜子的两面,不需要共存在一个世界里。我既然已经走进了镜子里,就没打算再出去。我本以为你会明白……谁知道你他娘的就是个没大脑的二百五!”

这一通说得吴三省完全没了脾气。敢这样对他吴三少爷说话的人早都被打趴在地成了死狗,可他现在对解连环完全提不起斗志。

他知道他说的都对,虽然情感上想要反驳,可理性上全盘接受——这是最令人沮丧的。

“回去吧,三省,”解连环的声音也低了下来,“那栋房子是你的鬼蜮,这间地下室是我的。就算战胜不了,也得往前走。”

最终吴三省妥协了。他转身走出地下室的时候解连环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心里有些什么被缓缓抽离,那大概是名为解连环的灵魂。

然后他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幸好这里没有镜子。”

 

 

 

4

整整两个月解连环戴着面具住在地下室里,一日三餐有人给他送到地窖口。他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整理从格尔木带出来的资料,隔三差五把成果列出来拿给吴三省。吴三省白天都不在宅子里,有时候晚上会听到他在房间里打电话,传音的设计非常巧妙,连他夜里失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地叹气都听得清清楚楚。每次他们短暂地碰面,吴三省都沉着眼皮不看他,解连环把资料交代清楚就走,似乎多一刻也不想停留。

两个月之后的一天,解连环接到吴三省的电话,让他上去面谈。

 

解连环走进吴三省的房间,见他桌面上铺着很多材料,他就坐在桌边眉头紧锁地看着一张地形图。

一比五万的地形图就已算是国家机密,除了测绘和勘探部门,一般人是碰不到的。但吴三省手里的那份地形图竟然是一比一万的比例尺,一看就知道是在原始图上拓写出来的,打底的是铅笔线条,上面重要的部分用钢笔又描了一遍。光是这样一张图,只怕就得买通若干关节,花费不少钱财和人脉才能搞到手。

“找我来是为了这个?”解连环在图上扫了几眼,地名都陌生得很。

“不完全是,你坐下听我说。”吴三省把图往旁边一推,并不抬头。

屋子里除了床就这一把椅子,解连环索性就往桌上空出来的地方一坐,顺手抓起一份材料。

“长白山?”他皱了皱眉,“难道是……汪藏海的云顶天宫?”

“嗯,文锦他们已经大致推测出了入口的位置,听说很快就要动身了。”吴三省提到陈文锦的时候声音还是略微抖了抖。

解连环一挑眉:“这些资料是她给你的?我还以为我在格尔木已经彻底把她给得罪了呢。”

吴三省笑了笑:“怎么一股子酸味?”

不过他终究没什么心情开玩笑,脸又绷了起来:“是我们卧底的线人传来的资料,我正在考虑是不是也要走一趟长白山。”

“你去还是我去?”解连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要去云顶天宫,肯定不能大张旗鼓地夹喇嘛,最好是在暗地里行动,那么他们两人必然是要有一个留在杭州料理铺子。

解连环顿了顿,又说:“还是我去比较好,你铺子里的事我毕竟还不够熟悉,万一出了纰漏不好收场,云顶天宫那边反倒是自在很多。”

吴三省立刻摇头:“不妥,万一你和他们当面撞见了,只怕更麻烦。而且长白山那地方太凶险,我怕你应付不来。我对他们比较了解,如果我去,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尝试和他们联手,我们双方就算不再是朋友,至少也不是敌人。”

说着他又翻出几张照片,举到解连环眼前:“这三个是我铺子里靠得住的伙计,你趁这几天认熟了。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动身之后,你就带着他们下地,地方我都找好了,你尽量在中间多拖延时间,顺利的话我有半个多月就能回来了。”

“这倒不难,可你打算带谁去长白山?”

“我自己去。”

解连环一愣,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你疯了!那是什么地方,你想去送死么!”

“我死了你可得好好帮我照看着吴家这摊子事儿。”吴三省漫不经心地摸出两支烟,一只直接塞进解连环嘴里,划了火柴点上自己的,然后叼着烟凑到他跟前对了个火儿,一连串动作中却没有看他一眼。

解连环身上有股淡淡的潮湿的味道。杭州夏天多雨水,地下室比楼房里湿得多。

吴三省用力吸了一口烟,烟味升腾起来就扑在解连环脸上。解连环低头盯着烟头的火光,火光随着吴三省的呼吸明明灭灭,像是西沙汪藏海墓里落进水里的手电。

“吴家的事我不管,”解连环也吸了一口烟,“你要是不放心,就趁早活着回来。”

吴三省一哂,终于抬起眼皮看向他。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解连环在私底下的眼神还是更像他自己,比吴三省少了些锋利,却多了让人看不透的雾一般的深邃。

“昨天我砸碎了厕所里的镜子,”吴三省慢悠悠地说,手指来回敲在桌子上,“但我不可能把你从镜子里面拉出来。”

解连环已经注意到他右手掌裹着纱布,想象着一地的镜子碎片中吴三省低下头就能看见无数个自己,眼睛鼻子嘴巴,从不同的角度,再也拼不回原本那个自己。

吴三省抽尽了最后一口烟,一挥手打乱了烟线。“在下面住着也怪难受的,搬上来吧,出了梅再说。”

然后他站起身,把解连环嘴里半颗没抽完的烟扯下来,就着最后一口烟的味道与他接吻,尼古丁的味道在彼此口舌间来来去去,像是一条仓皇的蛇。

 

 

 

5

事情就如吴三省计划的那样进行,他在安排好一切之后动身前往长白山,而解连环留在杭州,慢条斯理地为下地做着准备。

扮演吴三省对解连环来说并不算困难,他对吴三省的言行举止都再熟悉不过,何况铺子里的吴家三爷也不是个多话的人,本来就不常与手下人交流,伙计们知道三爷的脾气,自然也不会闲着没事来触三爷霉头。

解连环有心拖延时间,吴三省动身一个星期后他才带着三个伙计旅游一样地启程。那不过是个手到擒来的小斗,没遇上什么波折,他们带着明器出来就有伙计立刻接走了货,另有一辆车将他们送回杭州。

刚从斗里出来多少还是有些疲惫,解连环也很久没活动过筋骨了,身子有些乏,就靠着车窗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里他在北京的解家宅子里,父亲和狗五爷一脸肃然地说着些什么,他站在父亲身后,对面是同样站着与他对视的吴三省。

其实从未有过这样的场景。吴三省从不是五爷理想中的继承人。他与吴三省第一次见面是在长沙,那时他们也才十来岁的年纪,吴三省像个街头打架的小流氓,他自己斯文得如同私塾里读圣贤书的小秀才。

再会已是在西沙,海底墓中狭路相逢,他自负身手却还是败在吴三省手下,像一匹受了伤的马在他身下拼命喘息挣扎。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扯下你脸上那个道貌岸然的面具,”吴三省附在他耳边说,“看看你这副样子,真像个‘好人家’的少爷。读过书吧?是不是还想上大学?”

他忿然瞪着吴三省,嘴角却带着一丝冷嘲:“那你呢,是不是杀过人放过火,和街头地痞一起进过局子?听说里面的人碰不到女人,你对付男人的本事就是那时候学的?”

吴三省突然发狠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气管和食道仿佛都被挤压贴在一起。吴三省咧开嘴露出犬齿,说:“你根本不懂杀人。”

他的确不懂。解家的处事原则从来都是兵不血刃,他犯不着脏了自己的手。

“你可以杀了我,我或许就懂了。”他挑衅一般昂着下巴,像是嘲笑。

吴三省盯着他的眼睛,他们从彼此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脸,像是两只争夺领地的雄豹,威胁地冲对方龇着獠牙。

最终吴三省还是放开了他,走到离他远一些的地方,捞起海水洗了把脸。“你是老九门的人,我不杀你,因为你还有用。像你这样的活人,总比死人有用。虽然我还没想到什么好的用处……不如你自己也来想想。”

他躺在墓道冰冷的石板上,明白自己输了,在这个横冲直撞的男人面前一败涂地。而吴三省也没能遵守诺言——他终究还是杀了他,他们一起杀死了那个解连环。

 

“三爷……三爷……”

有人拍着解连环的肩膀,他猛地从梦中惊醒,眼前是吴家的伙计,拿着馒头和火腿肠递给他。“三爷凑合吃点吧。”

解连环尚未从梦魇中清醒过来,惊魂未定地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吴家的车上,伙计是在对自己说话,如今他已是吴家的三爷。

“三爷?”伙计也看出他脸上的不自然,还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三爷休息。

“……没事。”解连环接过食物,拿起馒头咬了一大口,嚼起来理应是甘甜的味道,可总觉得有一股血腥味在口中徘徊不去。

他想起在海底墓中,吴三省蛮横地将他按倒在墓道里,他差点咬掉舌头想要自杀。

这样不行。他对自己说。解连环你不该入戏太深。

 

 

 

6

吴三省从长白山回来了,像是忘了自己才是这家的主人,半夜里大声地敲着大门。

解连环从梦中惊醒去给他开门,昏暗的路灯下吴三省灰头土脸地站着,整个人像是散了架又勉强用泥土拼回去的,拍一下就会再度碎掉。他抬眼看了看解连环,突然伸出右手:“烟。”

解连环心说我刚从床上爬起来他妈的哪来的烟,一把拉着他就往屋里走,也没心思问云顶天宫的事了。直到坐下了点上烟倒上水,吴三省才像是缓过神来,一双充血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解连环,哑着嗓子说:“那地方……就是终极……”

听见这两个字解连环眼皮一跳。身为老九门的第二代他不可能不知道张家与上一辈的约定,那是他们绝口不提却时时萦绕于心的两个字。

“你……见到了?那究竟是什么?”

吴三省咧开嘴角嗤笑:“文锦进去了,我没有。可我知道它就是,那扇门后面一定就是张家守了几千年的东西。”

解连环皱了皱眉:“你知道的,我不关心什么张家和终极。九门在这件事里牵连过深必有灾祸,解家和吴家联手,不是为了调查这些事,而是要逃出来!”

“哈,你当然不关心这些,因为你没有亲眼见到……”

解连环劈手从吴三省嘴里把烟蒂扯了下来,绷着脸看着他:“你给我听清楚,那件事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自己往里跳!去他娘的云顶天宫,我当时就应该阻止你!”

“我知道……我知道。”吴三省摆摆手,像是不愿再说,起身就去洗澡。

浴室里他看着镜子里疲惫不堪的自己,摸了摸乱糟糟的胡子,忽然笑了。

“可是已经晚了啊。我已经到过那个地方,逃不掉了。”

 

从长白山回来之后的吴三省像是变了个人,把自己关在地下室发疯似地看那些文献和资料。原本在吴解两家的计划中,只要能够摆脱组织的威胁就已足够,解连环虽然到过格尔木疗养院,但对于发掘真相并不那么热衷,解家的行事准则一向如此,解连环是九爷一手带大,这么浅显的道理不会不明白,绝不会让自己的好奇心害了全盘计划。但是他拦不住吴三省,这个男人发起狠来就是一头犀牛,只会笔直地向目标冲过去,毁掉沿途所有的阻碍。于是,虽然极不情愿,解连环仍然不得不以吴三省的身份去打理铺子里的事情,听伙计们口口声声叫他“三爷”。

“三爷呵……”解连环站在吴三省的卧室里,声音毫无阻碍地传到了地下室,“三爷你自己瞧瞧,如今这副样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回答。房间的设计只能传导卧室的声音,吴三省现在就算在地下室破口大骂,解连环也听不见一个字。

“你还记得你是谁么?”解连环冷笑一声,点起一支烟,却只是捏着它,看火光一点点吞噬着烟丝。烟燃到一半的时候他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

 

 

 

7

解连环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何时开始变成“三爷”的。也许是吴三省从长白山回来之后,也许是他第一次以吴三省的身份下斗的时候。或者,从他戴上这副面具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镜中囚。

如今他只是逐渐习惯了这个事实。

躺在主卧床上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吴三省”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变成了一个身份,一份职业;而这面具就是一件衣服,穿上它他就是杭州道上无人不晓的吴家三爷,脱下它……就什么都不是。

解连环已经死了。

死亡的过程是如此缓慢,令人难以发觉,像是一只小虫啃食一棵巨木,就算穷尽一生时间也终究不过钻出一个小小的孔洞。然而就在吴三省忙于搜寻汪藏海和长生的真相的时候,解连环突然就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穿着“吴三省”脸孔的空皮囊,里面作为解连环这个人的本质已经被蚀空了。至于这副皮囊之下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是解连环终究是死了,腐朽了,不存在了。镜子里的那个人举手投足都是吴三省的模样,他熟悉这个男人甚至胜过熟悉自己——他已经忘记曾经的解连环是如何抽烟又是以何种语气说话的了。他本以为就算解连环在户口上已是个死人,至少还能苟活于这副皮囊里,可如今他低下头,就好像看穿了这层画皮,看到里面令人沉默的虚无。

他已经不是解连环,却也无法真正变成吴三省。

那个本该是吴三省的人躲在地下室里,追寻着他的“终极”。

 

终于有一天解连环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个人谈谈了。吴三省对真相的执着已经超出了解连环容忍的极限,他担心这样下去会毁了解家的计划,不但没能从这盘棋中脱身,反而越陷越深。

他不能去找吴家老大,不敢去见吴家二哥,于是他只能去拜访早已不再过问家事的狗五爷。

五爷在西湖边上置了一幢小房子,老两口自己住着,安然享受着无限好的夕阳红。见到解连环他并不惊讶,笑了笑露出满口假牙:“哟,小崽子,还知道来看你老子啊。”

解连环一愣,旋即明白五爷是把自己当成吴三省了。他有些不安,不知是该开门见山地对老太爷坦白,还是顺着他的话演下去。

“傻站着干什么,你是要进屋去喝口茶,还是站这儿把话说了?”五爷说着,已经背着手往屋里走了。

解连环默默地跟了上去。在此之前他见五爷不过三五面,最初是以解家少东家的身份,后来成了吴家和合作者,但五爷对他来说仍是个摸不清底细的人。他有时会觉得五爷或许是糊涂了,这些年吴家大小事都不闻不问,当年一心避祸如今竟然突然同意与解家联手,或许他已经忘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说吧,还能有什么事儿让你跑来找你老子啊?”

五爷沏了茶,就靠在太师椅上,等着解连环开口。

解连环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是吴三省,他会怎么说?是将云顶天宫里见到的是和盘托出,还是什么都不说?五爷已经多年不过问道上的事,答应与解家合作藏起那具尸首大概也只是念了老九门的旧情,买解九一个面子。他一定知道当初张家与九门的协定,知道青铜门后那个终极的存在,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九门的老一辈谁都不曾提起那件事,解连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触这个霉头。

“不愿说便不说,”五爷小口啜着茶,微微挑起嘴角,“来陪我喝两杯茶也是好的。你长这么大,心野了管不住,如今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我只盼着你还记得你是谁家的人,守的是谁家的生意,就算再大的事儿,也别忘了你姓什么。”

然后老人便不再说话,只是喝茶。今年的西湖龙井,香气四溢,像是九溪十八涧雨后初晴的味道,清清淡淡。

后来解连环起身告辞,向吴老夫人打了招呼,老太太念叨着“怎么也不在家吃顿饭”,他已经匆匆地走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他在心里念叨着五爷那句话,就算再大的事儿,也别忘了自己姓什么。

我姓什么?

他苦笑着摇头,这事儿还真说不清楚。

 

 

 

8

在吴三省一门心思扑在调查中的时候,解连环完全接手了吴家的生意,打理着杭州和长沙的铺子。他有着吴三省不具备的精明头脑,而吴三省此前所展示的手腕也让道上的人不敢小觑,因此这生意做起来虽不是顺风顺水,却也算蒸蒸日上,吴家三爷这个名号就算是叫响了。

而就云顶天宫之行两年之后,吴三省提出要去一趟格尔木。

“文锦和霍玲她们还在那里。”吴三省说得很简洁。

解连环此时早已不是当年的环子,一听他的语气便猜出一定是格尔木那边有新的消息传过来,也许陈文锦她们又有所行动了。原本安插在格尔木的线人都是解家的手笔,但自从解连环开始与吴三省合作,这些线头逐渐都聚到了吴三省手里,横竖是向“吴家三爷”通报,也不必分是住在楼里的那个还是地下室的那一个了。

“这次目的地是哪里?难道她们想去张家楼?”

吴三省摇头:“她们关心的不是张家。文锦亲眼见过终极,这一次……她们要去西王母城!”

解连环一时语塞,没想到陈文锦和霍玲两个女人竟然能将事情调查到如此地步。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觉得千娇百媚的姑娘家怎么也来趟这趟浑水,如今看来真不能小瞧了女人。

吴三省坐在原本属于自己、这两年来却几乎不曾碰过的床上,忽然仰面躺倒。

“这两年我住在下面,”吴三省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说,“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听得一清二楚。生意上的事,还要多谢你。”

解连环在他对面倚着书桌站着,突然觉得事情变得可笑起来。他本该是住在地下室进行调查的那一个,而如今却成了这样子。

吴三省变了,变成了他不能理解的存在。而他自己,就顶替了吴三省的位置。

他想起当时五爷对自己说的话,原来忘记了自己姓什么的是吴三省,而他,他只是代替吴三省继续活下去。所以或许五爷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说破。

镜子前的人走远了,镜中人就成了唯一的吴三省。

原来谁都不再是自己。

 

启程前往青海前的那天夜里他们躺在那张床上,黑暗中吴三省摸着解连环耳后略微不平的假皮肤,然后在他耳边嗬嗬地笑。

“你已经成了吴三省,我是不是就可以死了?”

他的嘴唇搜寻过与自己分毫不差的耳、腮和鼻尖,试图从亲吻中回忆解连环原本的形状,然而时光足以让人忘记那些朦胧的轮廓和触感,他才终于想起,从西沙海底墓中狭路相逢到如今已是满满十年。

十年之前,吴三省还是那个有胆量单枪匹马挑战所有人的鲁莽狠戾的吴三省,而解连环还是那个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为了解家利益不择手段的解连环,他们重逢于墓道冰冷的阴影中,从此两个人的命运就再也分不开了。

“何必再说谁是谁非,”解连环轻叹了口气,“你我早已是同一个人了。”

 

 

 

9

解连环说不清支撑他一路走来的究竟是什么,是父亲临终时的嘱托,是吴解两家的盟约,还是他脸上昼夜不离的面具。名为解连环的魂灵已经被侵蚀殆尽,如今包裹在皮囊里的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丑陋的东西,既不是解连环,也永远无法变成吴三省。

真正的解连环和吴三省都已经死了。然而看着吴三省不顾一切追寻真相的背影,解连环又着实说不出什么话来。他们都已尽了全力,只是彼此的目标出了偏差,解连环别无选择,他已经无法再依靠吴三省,就只能成为吴三省,代替他将这条路走下去。

所幸解连环一直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组织对老九门的控制力疾速地衰落,对“解连环”这个人的追捕也已经陷入僵局,老九门中幸存的几家已经逐渐摆脱了组织的阴影,一切似乎都正在好转。解连环知道整件事就快要结束了,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年。埋藏在南宋王陵中的秘密只需要被葬送而无需开启。

后来陈皮阿四从广西找到了张起灵并将他带回了长沙,这个消息震动了老九门仅存的那几个知情人。霍仙姑甚至派了人与陈皮阿四交涉,想要将张起灵接去北京,结果自然是遭到了拒绝。但在长沙,霍家的势力无法渗入,吴家却有地利人和。吴三省凭着与陈家的老交情与张起灵搭上了线,可惜此时的他虽然容貌无改,却被失忆症抹去了全部有价值的信息,吴三省只得无功而返。

他回到杭州家中的时候,解连环正把玩着一把黑色的长刀。他记得这把刀,是九爷的队伍从张家楼带出来的,属于张家上一任张起灵,与那具尸骨一起藏匿在南宋王陵之中。

多年来的默契让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解连环的意思。

“嘿……九爷真是什么都算到了,何况是一把刀呢。”

解连环缓缓拔刀出鞘,看得出他是凝了气力的,这把刀的分量不是一般人能掌控得住的。

“父亲算到了整个计划,”刀身依旧锃亮地反着光,映出解连环的双眼,“只可惜没能算到你。”

吴三省笑了:“那你呢?”

解连环却笑不出。如果那时候他不是栽在了吴三省手里,这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吧。有时他也会猜想在另一个世界里走上另一条道路的解连环此刻正在做着什么,可那些假想似乎都太过陌生。吴三省走到解连环身后,按着他的手把刀插回鞘中,随后从背后抱住他的肩,牙齿抵在他耳廓上。

“对你来说我究竟是什么呢,环子?你恨我么?”

恨似乎谈不上。这些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吴家与解家各取所需,或许从某个角度来看甚至是吴三省付出了更多——如今解家与这件事已经撇清了关系,而吴家却越陷越深了。

“那么,你……”吴三省没有再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叹息。

“真可笑啊三省,”解连环扭过头来,贴上他的嘴唇,“你爱的不是我,只是你在镜子中看到的踽踽而行的自己罢了。”

吴三省没有再说话。他咬着解连环的嘴唇,就像十几年前在海底墓中他第一次尝到这个人的味道。他不想告诉他其实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后自己就已经对他肖想了很久,当他在自己身下颤抖的时候他远不只是想羞辱这个外表斯文的青年,要羞辱他有几十种手段,可他骗不过自己。

所幸解连环从来没问过他当时为何要那样做。后来他们每一次亲吻做爱吴三省都没有再强迫过他,他们彼此都不再提,就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他们可以从彼此的身体上获取慰藉得到满足,而这是任何女人都做不到的。

吴三省以为这就是爱。从他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刻起,那时他们都还只是少年。

而对解连环来说这只是一种习惯,就像他每天早晨都要吃知味观的小笼包。他不像吴三省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些有的没的,他必须把全副注意力集中在计划上,不然一招棋错全盘皆输,不知有多少人要为此丢掉性命。

更何况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豹子又怎么会有感情。他们只是彼此需要而已。

 

 

 

10

解连环见到张起灵是在吴三省的铺子里。他坐在里屋,外间由吴三省出面交涉,从门缝里传进来只言片语,他隐约看见张起灵依旧年轻的脸,时光像是凝固在他脸上,当年看起来还是同龄人,如今都差着辈分了。

吴三省拿出那把刀的时候,张起灵的眼睛终究是亮了。想来有些记忆不是刻在脑子里的,而是随着身体,只是在等待一把钥匙将其开启。解连环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世事终究因果轮回不爽,一切从张家开始,也应由张家人来终结。

张起灵前脚带着刀离开铺子,后脚吴邪就走了进来。吴三省看见吴邪几乎一愣,完全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立刻意识到把吴邪叫来铺子里的只能是解连环,这个时间地点绝不是巧合,解连环是故意的,故意要拖吴邪下水。

吴三省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里屋,但此时解连环无论如何不可能露面,只能由吴三省把这出戏演下去。

“三叔,你说的那个龙脊背呢?”吴邪一面说还一面扭头看着张起灵匆匆远去的背影。

吴三省吸了口烟,道:“来晚啦,被人抢在先头了,现在才来还有个屁用!”

 

那天在地下室里吴三省彻底和解连环翻了脸,原因很简单:为了吴邪。

“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事,就在我们之间结束!”吴三省拍着桌子骂道,“你他娘的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我大哥的宝贝儿子也敢动,你忘记我们当初的约法三章了?你丫怎么不把自己儿子往浑水里拖!”

解连环出奇冷静,坐在床上抽着烟,平静地说:“我儿子趟过的浑水还嫌少?这老九门里也就剩下吴邪一个活着的清白人了,真以为凭你三爷的本事能护得了他一辈子?”

吴三省一摆手:“护不护得住也是我说了算!他是我吴家的人,轮不到你来惦记!”

“他不是谁家的人,”解连环吐了一口烟,“他是计划的一部分。三爷你真觉得这件事能在我们这一代结束?万一你我出了什么岔子,除了吴邪你没有别的选择。再说你如果真想把他干干净净地留下,何必让他去开什么铺子,好好读书上学找份正经工作不是更好?说到底吴邪早就是局中人了,逃不掉的。”

吴三省瞪着他,像是一头发怒的猛兽,可解连环的冷静让他无法发作,何况他也知道解连环说的都对。

终究是无能为力。

“你到底还是向着解家的。如今吴家三代都被你们老解家拖下了水,我这大侄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别说我大哥二哥,就算是坟里的老爷子都能跳出来掐死你!”

“是我们。”解连环吸尽最后一口烟,“再说你家老爷子早火化了,不会起尸的。”

“你——”

“三省,”解连环突然掐了烟头,一双眼睛径直看着他,那神色意外地严肃,“我知道吴邪靠不住,也并不想害他。所以——你别死。”

吴三省的愠怒还没有消去,就那样僵在了脸上。

半晌,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别说这种话,这会让我觉得你真的在操心我的后事。可我还不想死。”他将解连环按倒在床上接吻,带着余温的烟蒂落在床单上,烧出一块焦黄的疤,可是没有人在意。

解连环这时才觉得自己或许对吴三省还有些眷恋,毕竟这个人已经在他生命中存在了太久,久到他们早已分不清彼此。他以为这出双簧戏能一直演下去,但与此同时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他的。这个男人就像大漠里的狂风,不知下一刻会刮到哪里。

多一刻的欢愉都是偷来的。吴三省抱着他逐渐发烫的身体绝望地想,或许自己真的要死了,吴家留不住他,解连环也留不住,他就像那些愚蠢的飞蛾,明知是死路,也毫不犹豫地跳入名为真相的火焰里。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聚。

 

 

 

11

后来。

后来吴三省一走就再没回来。

后来解连环接到黑瞎子发来的讯息,说三爷在西王母城失踪了,凶多吉少。

黑瞎子是解家的暗线,他的消息从未出过岔子,何况从吴邪回到杭州后的状态来看并没有第二种可能性。

知道这个消息他竟然没有太多的意外和悲伤,就像早已猜到那个完全不受控制的男人会落得这样的结局。这叫求仁得仁。

接到消息的那一天解连环在地下室里卸下了陪伴自己十几年的面具,将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仔细清洗干净,然后直起身,缓缓睁开眼去看镜子。

自从戴上面具以来他还是时常会更换、清洗,但总是尽量避免去看自己的脸。他曾无数次地想象自己中年时会是什么样子,或许变了或许分毫没变。但在镜中他永远都是吴三省的模样,吴三省老了他也会老,吴三省的皱纹也在他额角蔓延。

他已经不再认识解连环的模样了。

镜子里的那个人像是从晦暗的记忆里走出来的,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囚禁了那么多年,皮肤苍白松弛,已不再年轻,却还没有开始腐朽。他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一具古尸,在棺椁中保存得再好又有何用,见了光就会分崩离析,烂成一团腐肉。

再也回不到当初。

如今吴三省已经不在了,这消息在道上早已传开,他不能再用这身份活动,剩下的路只能由解连环来走完。

二十年,隔开两人的镜子终于被吴三省的死亡打破,镜中人重新走到现世中,残缺破败的灵魂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解连环拿出自己惯用的手机,这号码只有吴三省和极少数解家的线人知道,不与外界联系。但在为数不多的几个联络人中,却有一个从未拨打过的号码,吴三省把这个号码告诉他的时候嘱咐说不到万不得已别去招惹这个人,事到如今总该是时候了吧?

于是解连环按下了呼叫键,在单调的长音中安静地等待。

不多久电话接通,那边的人却不说话,隐约能听见呼吸声平静安稳。

解连环可以想象那个男人坐在老式的木椅上,一手提着电话,一手扣着茶杯,嘴角一丝冷笑,只等自己开口。背上缓缓渗出冷汗来,他不得不吞了吞口水,才说道:“三省死了,我要见你。”

“没有那个必要,”电话那一边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说,“你还活着,一切照旧。”

“但我已经不能再借用三省的身份,不能直接露面,我在吴家需要一个合作者。吴邪还太嫩,扛不住事,我只能来找你。”

“吴邪的事我会管,你和三省的事,我不管。你既然换上了他的脸,也就必须担负起他的命,他没能做完的事,只能由你完成。”

 

 

 

12

你是谁?

“解连环。”

你是谁?

“解连环……”

你是谁?

 

他从梦魇中惊醒过来,猛地从床上坐起,白汗衫后背湿了一半,像是刚跑了几千米,大口喘着气,胸口咚咚咚地跳动着如同鬼敲门。

梦里有很多人。

过世多年的解九爷躺在病榻上扣着他的手腕子,那力道大得不像是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虽已不能开口说话,可那双看穿了世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把什么都说尽了。

紧接着他站在吴狗爷面前,戴着人皮面具,却像是赤裸裸的毫无遮掩。五爷笑呵呵地泡着茶,上好的西湖龙井,两人相对坐着等待对方说话。

还有妻儿,有陈文锦和霍玲,有吴邪那小子傻乎乎的脸。

最后他站在吴二白面前,一言不发,而这个素以解局著称的男人最终只丢给他四个字:

“一切照旧。”

 

可他没有梦见吴三省。

这许多年来他越来越少梦到吴三省。这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融入到吴三省这个身份中,当两个人变成一个人,谁又分得清谁?所以这世上不再有解连环,也不再需要原本的那个吴三省,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行走于人间的仅仅是他们共同经营的一个代号,吴家三爷,非此亦非彼。

如今吴三省死了。他确实是死了。虽然道上说的还是失踪,但解连环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一直杳无音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要紧的事,吴三省不管身在何处都不该无动于衷,除非他是真的死了。

所以当长沙道上传来消息,说吴家三爷带着解家小花爷和霍家大小姐硬生生地收拾了吴家的生意顺带着吞了陈皮阿四的小半盘口,解连环一个字都不信。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真正的吴三省根本不会去关心生意上那些事,不可能像忘记了他这个人的存在一样一点消息都不通报。何况跟在“三爷”身边的可是解家花爷,这家传的易容手艺,想当初解连环还亲手教过他。

仔细想想,能搬动解语花霍秀秀和潘子收拾吴家生意的,只怕也就是吴邪了。

解连环苦笑,当初是自己把吴邪拖下水,而现戴上面具的也是吴邪。真没想到吴三省这副面皮如此抢手,有人前赴后继地替他活下去。

但他不想再管了。组织的领导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他所要做的仅仅是守住最后这几日,此后再无枷锁。

 

 

13

再后来,黑瞎子把吴邪如何假扮吴三省夹喇嘛去探张家楼的事情都给解连环汇报了一遍。很快吴邪就带着人回了杭州,自然而然地也就住进了吴三省的这栋旧宅。

没过多久,组织的领头人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一天解连环正好在地下室逮住了吴邪。

“你、你究竟是谁?”吴邪慌了,显然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他的预料,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好三叔竟然还有这么多事瞒着他。

解连环站在吴邪身后,摸了摸他耳后,忽然就笑了。

——小崽子手艺学得真不错。

他觉得解家也没什么需要他担心的了,小花已经把事情做得足够好。

“你见过我,不过那不重要,”解连环拍了拍吴邪的肩膀,“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以后吴家就是你的了,好好干吧,小三爷。”

他拐过街角,迅速消失在吴邪的视线里,就像阳光下的一个幽灵,混迹在人群中谁也不会发现,谁也不会认得,或许他曾经存在过,但如今他已经被完全抹去。

以前他也想象过一切结束后自己是否能过上新的生活,有新的名字新的脸孔,在新的地方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度过残生。可如今他知道自己已无处可去。他是寄居在“吴三省”这名字上的幽灵,这名字死了,他无可凭依,无处归去。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解连环看了看手表,看来时间还够他去一趟火车站,去买一张去格尔木的单程票。

 

 

 

 

 

 

[ti:与我常在]

[ar:陈奕迅]

[al:]

[00:02.88]曲:林健华 of BlackBox 词:林夕编:Lom Leber

[00:13.34]在一起看每出戏在一起叹每口气

[00:19.48]再细常同偕到老的况味

[00:24.73]每分钟也抱紧你没有一秒共你别离

[00:31.25]还携手看着生与死

[01:47.59][00:36.55]坐着卧着都分享日日夜夜也为彼此设想

[01:56.36][00:44.80]站着望着都分享就在梦内发掘这真相

[03:16.45][02:52.27][02:05.33][00:54.05]除非你是我才可与我常在

[03:22.58][02:58.70][02:11.49][01:00.05]一个人从镜内发展恩爱

[03:28.12][03:04.56][02:17.15][01:06.00]除非你是我才可昼夜同在

[03:34.40][03:10.69][02:23.30][01:12.00]恋不来从厌倦里面偷取恨爱

[01:23.23]在一起与你工作在一起与你摸索

[01:30.51]两个人同时占有的快乐

[01:35.61]每分钟与你挥霍

[01:38.94]没有一秒没我在旁

[01:42.34]还携手看着天空黑与光

[03:40.48]在一起会有多美

[03:42.94]在一起也会不美

[03:46.16]一个人同偕到老不靠运气


评论(15)
热度(164)
  1.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太阳照在绿墙山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