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在绿墙山

【全职高手/孙肖】三天两夜（2）

[3]

肖时钦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着的。这样毫无挣扎地落入睡眠，于他而言极为少见。或许是这一天过得太惊心动魄，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入睡之后噩梦连连，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探入他内心深处的泥沼，将所有沉寂已久的记忆无情地翻上来，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梦见孙翔。在过去这些年里他偶尔会梦见孙翔。他们相遇时都还那么年轻，无所忧虑地对未来抱持着天真的理想。孙翔走在哪里都是张扬的，仿佛带着光环出生，在众人瞩目中成长，天生就该夺人眼球；而他自己惯于低调处事，分属两个世界的人，若不是偶然住进同一个寝室，可能到毕业都说不上一句话。然而命运就像万有引力牵引着浑然无觉的行星，回过神来他们已经是亲密无间的好友，向来对人趾高气昂的孙翔，唯独在自己面前乖顺得不可思议。

——小事情你好厉害！孙翔在战术模拟课上大惊小怪，惹得一屋子人都摘下耳机看过来。

那时候也不是没有得意过。被这样的人关注着，少年人心里难免有些飘飘然。但又不只为了这个。当肖时钦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被孙翔的光环所吸引的芸芸众生，他已经无从闪避孙翔在课堂上校园里宿舍内递来的任何一道目光。

他不清楚孙翔是怎么想的，或许连孙翔自己都说不清，但他们终究在一次酒后发展出了那样的关系。他们在夏日炎炎午后不着寸缕地大汗淋漓，他吻过孙翔的眼睑和嘴唇，而孙翔吻过他周身每一寸皮肤。他们也在生存训练潮湿阴冷的行军帐篷里恣意宣泄隐秘的欲望，他死死咬着对方的肩膀不敢出声，而孙翔把粗重的喘息都埋进他汗湿的发间。他们默契地回避给这段关系下一个定义，尽管肖时钦心里隐约窥见一丝线索，也只是闭目转身装作视而不见。他害怕自己看清，害怕自己不得不面对一个进退维谷的局面，所以宁愿随波逐流。

直到一次假期过后，肖时钦从远在银河系另一头的家乡赶回军校，发现宿舍的另一半已经人去屋空。

孙翔突然从军校退学的原因，教官们讳莫如深，同学之间猜测不断。肖时钦作为室友，曾无数次地被人问起，可他只能无所适从地解释自己的无知，以至于渐渐生出些没着落的委屈。他在心里给孙翔编纂了很多理由，可终究抵不过那一点期待，希望自己是特别的，倘若孙翔有什么不可轻言的苦衷，至少自己是可以依靠的。

从那时起肖时钦渐渐有了梦魇的毛病，在军校的最后半年频频于半夜惊醒，心悸地喘着气，望向屋子另一边的空床，睁着两眼熬过黎明前最沉的夜。

这不是谁的错。他对自己说。两年后他听说孙翔家中出了变故，被迫随家族一起进行ZZ避难，辗转去了轮回。彼时他已是雷霆情报部的青年骨干，这消息只让他感到一丝有限的惋惜。

不过如此吧，他曾想，不过是年少荒唐时亲吻过的某某。

可如今那些梦魇又回来了。他在梦中徒劳地看着六年前那个脆弱无能的自己，理性无法理解一次别离的阴霾何以缠绵至今。更何况孙翔已经是敌人了，轮回与雷霆之间的战争打得旷日持久，雷霆又处在劣势，他没有任何施舍慈悲的理由。

他弯下腰想把六年前的自己从那个以孙翔为名的黑域中拉出来，却无处着力，甚至反被那迷惘的少年越拽越深。他匆忙摸向自己腰间的激光枪，枪口瞄准黑域对面的人影。

——射杀他。

这个疯狂的念头在肖时钦的胸腔里粗暴地横冲直撞。他双手握紧枪托，发现自己抖得像个从未拿过枪的孩子。

“小事情！”

这声音在肖时钦耳边炸开。他看到枪口在视野中央不停晃动，随后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失控的双手。他突然置身于氧气稀薄的陌生星球，每一次呼吸都要掏空肺叶里的空气。他想要呼喊，却如同被人捂住口鼻发不出声。

“你醒醒！”

他身处的世界剧烈震动，眼前朦胧的黑暗随着那声音而被微光破开，胸口像是挨了一拳，终于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来。

然后他看到孙翔近在咫尺的脸正急切而担忧地望着自己。他瞪大眼睛等待视线完全聚焦，在短暂的几秒钟内感觉心脏落回到属于它的位置，缓慢无声地浸入令人安心的柔软的血液里。他抬手捉住孙翔的衣领，手指用力收紧，继而把脸埋入温热的怀抱。

[4]

孙翔茫然地轻抚肖时钦的后背。

他半夜听到模糊不清的呓语而醒来，看到肖时钦痛苦地蜷缩着四肢在睡袋中发抖，那样子无助得令人难过。在共同度过的数年时光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肖时钦，这位室友总是睡得很早，只是往往浅眠，自己总要留心不弄出声响，不然次日一早就会看到肖时钦顶着一对黑眼圈脚步虚浮地走来走去。

旧日时光让内疚无可救药地复苏。如果那时能好好同肖时钦道别就好了。他这样想着，合拢手臂将姿态变为一个真正的拥抱。

“你怎么了？”他用尽可能随意的语气问道。

肖时钦静了一会儿，声音低哑地说：“我在梦里拿枪指着你。”

孙翔故意笑出声：“这算什么，你今天不是拿着爆能枪指了我一路么？哪有你这样的，多年没见，就这么打招呼。哎，讲道理，我们都困在这里了，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肖时钦又不说话了。孙翔看看埋在自己胸前的后脑勺，心想这头盖骨下面怕是有许多自己读不懂猜不透的思绪。肖时钦在学生时代就是出了名的心思缜密，往往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嘴上也只说一句，别人和他搭档训练总是犯愁摸不清他的想法，唯独孙翔索性把思考权交给对方，肖时钦说什么都照做，结果屡屡在训练中优胜，两人成了全校闻名的搭档。

年轻时行事全凭本能，有些事想不出个结果，他就不想了。现如今他意外见了肖时钦这般陌生的模样，回忆泛滥之余，那些混沌不明的情感也跟着跃升起来，像漆黑的海面上漂浮的明晃晃的月亮。

“你还记得入学第三年的全吅军吅种吅演吅习吗？咱俩被分在不同的小组，陆战的时候你带着组员奇袭报废了我们三辆战车，我的制服上全是你打的标记弹，后来我在空战报了一箭之仇，一个人击落你们四架R战机，算起来还是我比较厉害……”

肖时钦看上去已经平复下来，刚惊醒时精神高度紧绷带来的颤抖随之消失。孙翔拿指尖捻着对方乌黑的发梢，心里那轮水中之月在激荡的波纹中变成了某种确实的东西，灼热而深沉，像要将他整个吸进去。

手指从肖时钦的脑后滑过耳鬓勾住下颌，他俯下身，却吻到两道冷静的视线。

肖时钦在拒绝。那眼神是这样说的。孙翔微微一愣，因为他确然读懂了这眼神，一如这次重逢之初肖时钦用粒子刀抵在他颈间时的眼神，宣示着他们已成为战场上狭路相逢的敌人。但如果在此刻停下来，他就不是孙翔了。

即使是眼神戒备的肖时钦，那双唇依然很好亲吻。孙翔凭借着记忆的本能侵入到更深处，证实那柔软的好似邀请般的回应并不是阔别多年生出的错觉。肖时钦还记得这个。他得意地想。这是他们少年时代从彼此身上学会的，为此自己没少咬破对方的嘴唇。军吅校的生活多好，那时候银河联盟各星系之间的矛盾还没摆到台面上，谁也不晓得在短短几年时间内会爆发全面内吅战。孙翔亦没想到自己会被家族的政吅治吅背吅景牵连，连五年的学制都没能完成就急急投身于未知的战场，匆忙地在战争中学会成长，然后又以敌人的身份与肖时钦重逢。

——要是永远不必长大该多好。

他在心底叹息着放开对方。肖时钦摆脱他的环抱，气息有控制地压低，沉沉下垂的眼睑遮住了抗拒的眼神。

“你好像忘记自己是我的俘虏。”

孙翔举起双手：“我什么都没做，乖乖的。”

肖时钦摇摇头，从睡袋里钻出来，把照明调亮，在补给包里翻翻找找，摸出一个小盒子来。

“那是什么？”孙翔眨眨眼。

“调节睡眠的药物。据我所知这是联盟的标配物资，你在轮回到底有没有好好受训？”

“那种东西当然在入伍第二天就忘光了。”

“应急补给也卸了？”

“嗯哼。”

肖时钦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睡袋挪到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吞了药片重新躺进去。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孙翔想了想，把照明装置整个关闭了。他可以从呼吸声中确认肖时钦的存在，甚至有一种能听见对方心跳的错觉。

“要是没有你，”他对着黑暗中的人说，“我在这破星球上可活不下去。”

[5]

第二天肖时钦推开沉重的木门走入冰天雪地时，孙翔还在梦里沉睡不醒。天刚蒙蒙亮，风在雪原上卷起白色的轨迹，气温依然很低，但作战服的维生系统足以维持正常活动，他于是向着坠机的方向走去。

这段路程独自行走并没有多远，前一天押着孙翔寻找落脚点时却有种茫茫无际的感觉。肖时钦把杂乱的思绪从头脑中赶出去，熟练地检查机体的残骸。他驾驶了三年多的X-756战机损伤严重，他没带作战机器人，想要修好它无异于天方夜谭。通讯器的损坏还没到无计可施的程度，他在救生舱里摆弄了一会儿，又为缺少关键零件犯起了愁，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了孙翔的救生舱，在拆卸通讯器之余又把舱体结构摸了一遍，不得不承认轮回帝国在军吅工方面确实更有优势。

被孙翔弃之不顾的通讯器并没有损坏，这让肖时钦感到一丝忧虑，幸好系统里没有这段时间内与轮回方面联络的记录。但这种军用设备一定是可追踪的，他想，贸然使用敌方的通讯器显然是自投罗网，倒不如把它拆解了看看有什么能用的部分。

操作对肖时钦来说毫无难度，但拆开后的结果令人失望。轮回的信号输出总成采用了最新的加密技术，这意味着它完全无法与普通设备兼容。肖时钦略一迟疑，将核心芯片破坏了，这才把通讯器复原放回原处。

眼下想与雷霆方面取得联络，就只能想办法修好自己的通讯器了。

肖时钦回到他们的落脚处，看见孙翔正盘腿坐在地上吃早餐，大约已经猜到自己去了哪里，所以神色泰然，只是随口问：“有什么发现？”

“这个，”肖时钦把手里的东西抛过去。那是他从自己的救生舱里找到的地面雷达，运转还算正常，上面显示距离他们不远处有能量反应。

“可能是当地人，”他解释道，“RY-122/623行星大约有两百万居民，位于微草和雷霆的贸易线上。我们得去这里看看，或许能找到需要的东西。”

“你指什么？”

“通用发讯器，”肖时钦把自己的通讯器拿出来，“我需要联络附近的雷霆巡逻舰——当然，俘虏是没权力擅自求援的。”

孙翔似乎没听见后半句，指着雷达屏幕上的红点说：“这个地方距离我们大约三个标准里，在雪地上徒步行走至少需要四个标准时。你有什么可供交易的东西吗？”

肖时钦点点头：“补给包里有至少三个币种的应急资金。”

孙翔耸耸肩：“你真是什么都准备到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