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在绿墙山

【全职高手/叶蓝】定风波（28-29）

28、故人又相逢

众人一路往回走，半途中叶修接到信鸽的联络，忽地面露喜色，说我们得先绕个道。

他做事向来神神秘秘，乔一帆等人虽然时常替他做些事，这幕后真正的计划却也还是不大清楚，至于传信来的是何方神圣更是无从得知。

没有人开口询问，连蓝河都选择了保持沉默。他很清楚自己的份量，能帮叶修做的事实在不太多，力所不逮之处就只能做个见证。所以叶修不开口，他也绝不会去追问。

往上林岗的方向走，四周景色渐渐变得有些荒凉。蓝河估摸着大约还有两日行程的时候，叶修突然带着他们偏离了原本的道路，向南面的山里走去。进山后竟然别有一番景象，林子渐行渐茂密，林中溪水穿流，与上林岗的塞外风光浑然不同。

脚下从没有路变成石板路，走了一段竟然在半山腰上瞧见一个挺精致的六角攒尖亭，蓝河和乔一帆对了个眼神，替他把话问了出来：“这山里有人？”

“若是无人，何必来此？”叶修笑笑，指着那亭子，“你们在那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这一次要见的人，只怕不方便与你们相见。”

“也好。”乔一帆点点头，带头就往山腰上去。

蓝河磨蹭到最后，看着叶修欲言又止，最后被他拍了拍肩膀。

“好啦，我会小心的。”

 

叶修沿着小路一直向上走，以他的轻功和脚力很快就到了能够俯瞰那亭子的地方，隐约瞧见几个人影在亭子边缘闪过，轻易就能分辨出哪一个是属于蓝河的。

但他脚步不停，一路上到了山顶。

“喂，差不多可以出来了吧？”他把千机伞随手插在地上，“答应你用这种方式见面，我可是相当吃亏的，别辜负我的信任啊。”

说话间，已有个瘦削的身影从树影中钻了出来。而叶修身后也传来些细碎的声响，他随手打出一颗石子，果然听见有人“哎呦”了一声。

面前的这个人脸上带着一点笑意，肩膀上站着一只鸽子，竟是个木头做的机关鸟。而身后那个，一脸不爽地揉着发红的脑门，背上背着一杆银色长枪，锋锐异常。

“好久不见啊二位，上次见面光顾着动手了都来不及叙旧，今天可得好好说道说道。”叶修握着千机伞，并没有放松的意思。在这两个人面前，他的确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肖时钦，孙翔。

在外人看来，这两人除了都曾投靠过嘉世山庄、又在山庄灭门惨案之后神秘失踪之外，并无任何共通点。可叶修却清楚地知道，肖时钦、孙翔与自己，是被不可斩断的纽带连接在一起的。

斗神。

 

“斗神是什么意思啊，大师兄？”年幼时叶修拉着比自己年长几岁的肖时钦的袖子问。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个走路都跌跌撞撞都孩童。

那时走在自己身边的，还有那个性子懒散脑筋古怪的苏沐秋。

肖时钦耐心上佳，带小孩也从来不见抱怨，此时笑着摸摸他的头发，说再过两年你就会懂了，在那之前好好跟着师尊学本事吧。

斗神门下，从来都是不世出的天才。那一代的斗神，也就是他们的师尊，号称天上地下无所不精无所不通。肖时钦学尽了奇技淫巧之术，三年后以天下第一机关师扬名。叶修武功所学博杂，自成一体，出师后投身嘉世山庄，短短数年间便使嘉世山庄成为武林之尊。年纪最小的孙翔追随师尊最久，不像师兄们那般博学，却将手中一杆长枪练得出神入化，连叶修都自叹不如。

而师门中最有天分的弟子苏沐秋，却在出师后回到故乡，为父母守孝整整三年。三年后，肖时钦等人都以为他将会一展身手的时候，他却依然销声匿迹。

两年后，叶修带着他唯一的妹妹苏沐橙回到了嘉世山庄。

又三年，叶修已经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嘉世山庄更是如日中天。可就在此时，叶修与苏沐橙突然出走，庄主陶轩顿失一臂。也正是那时，孙翔与肖时钦为调查此事投入嘉世门下。

谁知调查尚未有进展，变故陡生，嘉世山庄内乱，叶修去而复返，山庄付之一炬。

那本该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却又成为一个故事的开始。

 

“叶师弟，”肖时钦慢慢地说，“苏师弟的死，到底与你有没有干系？”

叶修呵呵一笑，从腰上解下烟袋，不慌不忙地装起了烟丝。“上一次见面时你们为何不问，现在倒关心起真相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趁着我俩不在山庄，搞出那么大的乱子来，连陶轩都被你杀了——”孙翔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说话始终沉不住气。

“不错，陶轩是我杀的。”叶修咬着烟嘴点点头，吐出来的烟有些乱了，“所以你们觉得沐秋的死也和我脱不开关系？”

肖时钦打了个手势示意孙翔莫要激动，仍是好言好语同叶修讲话，“上一次是我们太急躁了，没有把事情弄清楚就动手，请师弟海涵。所以这一次，半是来赔罪，半是来帮你的。”

“哦？”

“眼下的形势对你很不利，若是有我和孙师弟在，想必会成为你重要的助力。”

“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我已查到苏师弟的死因，的确是病故，也并无被下毒的痕迹。”肖时钦轻抚着肩头的机关鸟，却是盯着叶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叶修突然明白过来，眼神一瞬间锋利起来，甚至流露出些许杀气。“你竟然亵渎死者……”

“我们已将苏师弟好好地重新殓葬了。为了追查真相，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相信他泉下有知也会原谅我这个做师兄的鲁莽吧。”肖时钦似是流露出一丝痛惜，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当年苏师弟最得师尊喜爱，我们也都以为师尊属意他继承斗神之名，谁知他随你下山之后竟一意隐居，后来甚至音讯全无……我追查之下才得知他竟英年早逝，便、便以为是你觊觎斗神之名……”

“师兄你聪明一世，在这种事情上却糊涂得很。”叶修冷笑，转头看看孙翔，“我看你就是跟你大师兄学傻了，一个只知道捣鼓机关，一个就只会耍枪，到头来连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究竟是怎样的人都搞不清楚，差点把我给害死了。”

孙翔哼了一声，抱着自己的长枪扭过头去不看他。

“那么，你们现在倒是相信沐秋不是我杀的了，又待如何？”

“斗神门下，最忌手足相残。”肖时钦叹了口气，“当时我们有愧于你，也愧对师尊教诲，自然要将功补过。只是我等虽同属斗神一脉，却也还是承了嘉世山庄的知遇之恩，这桩事岂能袖手旁观，所以只要叶师弟你道出当日实情，我与孙师弟便助你一臂之力达成所愿。”

叶修沉默了，目光在肖时钦和孙翔身上游移不定。

并非不信任。在年少岁月里他们四人一同长大，彼此之间的熟稔无需多言，肖时钦可能会因为苏沐秋的死讯一时糊涂，可叶修不会。肖时钦与孙翔是怎样的人，他不用想都知道。

但是有些事，他早已打算肠穿肚烂也不吐一字。

 

 

29、斗神继承人

“我在嘉世山庄八年，若说你们是我的手足同胞，那么他们也是。”叶修终于抬起头，“这件事我不能说。”

“嘿嘿！”一直阴着脸的孙翔突然笑了起来，溜达着就站到肖时钦身边去了，“你不说，真以为我们查不到？”

叶修一挑眉。

肖时钦从袖中抽出一卷书来，“我与孙师弟在陶庄主身边时，也知道了不少事情。譬如，他所修习的内功，与我们斗神一派如出一辙。”

叶修不语，目光中却闪过一丝惊讶。

“不仅如此，陶庄主修炼这内功时日尚短，也不过就是近些年的事。”肖时钦随手翻了翻，“他原本的内功与本门内功相克，所以修习后不久就出现了问题……可后来有一次你与他一同闭关半载，之后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修为一日千里，脾气却越来越暴躁……而这件事，就发生在苏师弟身故之前不久。——叶师弟，将本门内功心法传给陶庄主的，是你还是苏师弟？”

“是我。”叶修终于吐了口烟，叹息一般说，“都是我的错，与沐秋完全无关。”

“本门心法不可外传，这你是知道的。何况嘉世山庄的内功也自有独到之处，以师弟你的聪明才智，应该知道这样做是有害而无益。所以……莫不是陶庄主偷学？”

“那是个意外，”叶修笑着走近一点，烟杆子戳戳肖时钦的胸口，“大师兄你还是老样子，人情世故一塌糊涂，抽丝剥茧倒是一把好手，怎么没去当个捕快？”

当叶修开始说笑的时候，肖时钦知道自己猜对了。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师兄弟，叶修用来掩饰紧张的方式从没有变过。

于是他继续说：“嘉世山庄的内功心法我也多少知道一些，想必陶庄主学了本门内功之后，不但功力无法精进，甚至逐渐有走火入魔之虞。那时嘉世山庄如日中天，你当然不可能看着陶庄主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你就找到了隐居的苏师弟——他医术高明，内力深厚，又是万中无一的习武天才，以他的本事或许还能救陶庄主一命。”

肖时钦瞧了孙翔一眼，后者接上话，“上次跟你交手被你打个半死，大师兄带我回去请师尊医治，这才知道为何师尊那么喜爱苏师兄却一直没有决定继承人。他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师尊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多久，只是爱惜他的天赋，这才尽心教导他。所以师尊听说我和大师兄去找你的麻烦，还狠狠把我们教训了一顿。”

“呵，我说怎么你两个把事情摸得这么清楚，原来还是惊动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一向可好么？”

孙翔脸色一黯，肖时钦已接过话来：“师尊已在两个月前过世了。”

叶修愣了愣，自离开师门之后他多年不曾回去，没想到……

“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走得很平静，临终前将斗神之位传给了孙师弟，但有一个条件。”肖时钦一瞬不瞬地看着叶修，“他要我们助你达成心愿，无论那是什么。”

 

“师尊师尊，我将来如果成了斗神，是不是就无所不能了？”九岁的叶修曾经吊着老人的脖子这样问。

那时师尊是如何回答的？

须发皆白的老者拔剑时依然剑气森然，看向他的眼角笑纹却真切地昭示着岁月的痕迹。“世上哪有无所不能的人？就算你武功再高，智谋再强，人力总有所不逮。”

“哼哼，那我还是不做什么劳什子斗神了，累兮兮的也没什么好处嘛。”

“呵……你若能这样想是已属不易，但愿你日后也能如此才好。”老人手掌安静地放在他头顶，和煦温暖，“叶修，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可惜……”

 

“是个明智的决定啊，”叶修含着烟嘴，慢慢展开一个苦涩的笑意，“只可惜孙翔除了耍枪什么都不会，师兄你可得多帮衬着，莫使师尊那些精妙的学问被他给搞丢了。”

这话当着孙翔的面说出来，气得他直跺脚，可终究是拿他没办法。

肖时钦也只能跟着苦笑。获知苏沐秋的死讯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叶修是继承斗神之名的最佳人选，可叶修却出了这样的事。师尊临终前曾说，无论此事如何解决，叶修是一定不会再回到斗神门下了，眼下看来果然如此。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孙翔不耐烦地捏着却邪的枪杆，“陶轩和苏师兄的死到底有什么关联，叶修你说是不说？”

叶修默默吞云吐雾。

“那就换个说法吧，”肖时钦无可奈何地摇头，“陶庄主修炼内功走火入魔，是不是苏师弟帮他化解的？”

“就算我不说，你也该猜到的吧？”叶修盯着烟袋里的那点火星说。

肖时钦何等聪明人，早在来此之前已经将事情猜出个大概，当面对质只是为了确信自己的猜测。“既然是因为修习本门内功所致，自然还得是本门弟子方有可能化解。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做到的，但……师尊却是知道的。”他缓缓垂下眼，机关鸟轻巧地站在他手指上，木雕成的眼呆呆地望着他。

叶修心里一跳。

“他老人家说，倘若苏师弟耗费自己的内功修为，或许能救得了陶庄主。但倘若如此，以苏师弟的病情，再失去内力，必然不能久活于世。”

肖时钦叹息，孙翔却一步踏上前，剑眉星目都带着怒气。“就算苏师兄不是你所杀，你这样做又何异于亲自动手？为了陶轩为了嘉世山庄你连苏师兄的性命都不顾了么！”

“不是！”叶修下意识地争辩，脑海里却是苏沐秋平静的笑脸，每一分笑意都像是能在他回忆里剜出淋漓的血肉来，“我若早知如此，定不会……定不会……”

扶着千机伞的手上渐渐蓄力，懊悔与忿恨相比总是前者更令他痛苦难言。

他不愿说出口……也永不会说出口。年少气盛时为了争一时意气，也为了些许虚名，竟然亲手断送了至交好友的生机。他还记得苏沐秋奄奄一息之时握着苏沐橙的手，仰起脸来看向自己，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不是你的错，也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

 

“你们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叶修深呼吸，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差不多可以了吧。”

孙翔声音很大：“话还没说清楚，叶修你——”

“叶师弟，”肖时钦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孙翔，“事情的经过我已明了。眼下你需要我么如何帮你，不妨直言。”

“等等大师兄，我还没明——”

孙翔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肖时钦静静地一眼看过去，就让他住了口。

“你怎么认定我需要帮忙？”叶修放低了声音，把抽完的烟袋随手在树上磕了磕。

“你自然是需要的，”肖时钦似乎是向山下瞥了一眼，从树林间依稀能瞧见半山腰的那个小凉亭，“就算你不需要孙师弟，你至少，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