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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仁庶】往事无言

给螃蟹的MV《往事》写的文,其二。曹仁x徐庶,没看错。

洗CP观的MV在这里:https://www.tudou.com/programs/view/0fJOQ-UMAqI/



 

曹仁第一次见到徐庶的时候,他一身白衣策马而来,一路沙尘卷地起,他顶着一张憔悴的面容翻身下马。

曹仁守在城门口,已经三日了。曹公命他在此恭候,此前他从未见过徐庶,可只是这远远的一瞥,他就认定此人必是徐元直无疑。

毫无缘由,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

或许是不久之前那一战,作为刘备军师的徐庶轻易地挫败了他的锐气。或许又是多年之后,灯下对坐共饮一壶酒的默然无语。

总之那时候曹仁一见他下马,便迎了上去,抱拳道:“先生可真是让人好等啊。”

徐庶皱了皱眉:“阁下是……”

“先生不认识在下吧,”曹仁笑了,熟练地牵过徐庶的马,便引他往城中走去,“在下曹仁,前不久可是在先生手中狠狠地吃了场败仗啊。”

徐庶一愣,脚步也跟着顿了顿:“原来是将军亲自出城相迎,在下失礼了……”

“先生不必多礼,随我去见主公吧。以后大家共事一主,又何必如此客气。”曹仁爽朗地笑,一手牵马,一手扣着徐庶的腕子,便连拖带拽地将他领进了许都。

那一日,日头正好,万里无云。

 

曹仁再次见到徐庶,是在他老母亲的灵前。

听说徐母自尽,曹公亲去吊唁,可徐庶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跪在母亲灵前一言不发。曹公想扶他起来,他却像座雕像一般无动于衷。

后来曹公叹了口气便走了。徐庶头也不回,像是那人从未来过。

因此曹仁走进来的时候,他也像是聋了一般一动不动。

“先生这又是何苦呢。”曹仁拈了香,在徐庶旁边站定了,礼数分毫不少。

徐庶低着头只是不答话。

“主公真的没想逼死令堂,他只是爱才心切……先生若是要怨,不如就怨在下吧——毕竟那时候,向主公进言举荐先生的,是我。”

徐庶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可那眼神中空荡荡的不带分毫感情。

看得曹仁一怔。

“先生……”

“我听闻,曹公帐下,才士猛将如云,可当真么?”他许久未开口了,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粗糙的纸磨着木头。

曹仁欣喜道:“正是。我家主公最是爱才,天下能士无不慕名而来——”

“既是如此,”徐庶冷然打断了他的话,“又怎会缺我徐元直一人呢。”

这一句话便说得曹仁一时无从反驳。

“将军请回吧。我还要尽人子的孝道。”

 

曹仁就那样走了,此后徐庶身在曹营,却不为曹公进一言出一策,曹公派人请他去议事,他不是称病卧床不起,就是在众人面前装聋作哑。曹公拿他没辙,自己又有些心虚,便随手给了他个官职,随他去了。

曹公似乎已经放弃了他,可曹仁却成了徐庶府上的常客。

连曹仁自己也说不清,为何总是隔三差五地往徐府上跑,带着酒菜,烧鸡、手撕肉、烤野兔……几乎每次都会变个花样。可徐庶几乎从不吃,都是曹仁坐在桌边,一面自说自话,一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徐庶就在对面安静地坐着,有时喝一点酒,很少说话,实在被曹仁吵弄烦了就下逐客令,把他带来的酒肉和他一起请出府去。而曹仁也不介意,下次有空的时候,还是携酒而来。

连年征战里,似乎只有这么些静谧无声的时光,最是悠长。

 

那天曹仁说,他要去荆州了。

徐庶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荆襄险要,不可失。”

当时曹仁正扯着一只鸡腿,被徐庶这突然的一句话吓了一跳,手停在鸡腿上,是收回来也不是,继续扯也不是,尴尬地愣了半晌,反倒是徐庶看不下去了,伸手帮他把鸡腿撕了下来。

曹仁于是举着鸡腿,愈发窘迫起来。

“先生……可愿与我同去?既是险要,若能有先生襄助,我军胜算也大些。”他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么句话。

但徐庶摇头。“若天命在曹,又何须用我徐元直呢?将军只管自去吧,命自天定罢了,又有何惧哉?”

曹仁是有些年头没听徐庶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顿时受宠若惊,眼巴巴地等着他说下去。

谁知徐庶说完这句便又安静下来,看了看自己带着点油花的手指,浅浅皱起眉。

“先生……”

“沙场无情,望将军珍重。”徐庶扔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曹仁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把鸡腿举到嘴边,张开嘴咬了一口,然后突然吃痛地哼了一声。

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他咧着嘴想,真是报应。

 

后来曹仁去了荆州。

荆州他是去过很多次的,南郡,樊城,宛城……他熟悉这些地方就像熟悉自家的宅子。临行前曹公说荆州要害之所尽托付于君,他郑重地点点头领命而去。大军出城时他回过头想再看看这许都,也许看一次就少一次了。可逆着光他只觉得城门漆黑一片,门楼上有个人影突兀地戳着,背对着旭日看不清衣饰看不清容貌,连轮廓都有些发虚。

曹仁对着那个人影笑了笑。

然后打马前行,微风吹展开他的战旗,队伍严整肃然,长枪尖上反着耀目的光。

徐庶站在城头,对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默默走下了城门。

 

那之后,就像是再没有那么闲淡的日子了。

徐庶又见过曹仁几次。他每年奉召回朝参拜天子,总能有几日的闲,便还是照例带着酒食来看徐庶。

这时候徐庶会深切地感受到,曹仁是一年年老去了。时间侵蚀了他的鬓角和皱纹,他的声音也渐渐沙哑了,连一直笔挺的身板,也似乎有些佝偻下去,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像是多年前那个在许都城门前迎候他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将军。

可那样爽朗的笑,也是越来越少了。

一次他去找徐庶的时候,带着很重的心事,坐不了多久便要走,留下满桌的酒菜,有些尴尬地向徐庶赔罪。

徐庶想说你自去便是,原也是你自顾自地要来,又何必这么多礼数呢。

但曹仁一脸诚恳,硬是让徐庶把这番话,送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于是他说:“将军既是军务缠身,以后便少来这里消磨了吧。”

曹仁原本挂在脸上的有些歉意的腼腆的笑,就突然僵硬了。

“徐庶不才,侍奉曹公多年,未曾出过一计一策。如将军这样的人,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曹仁低下头想了想。这些年来,徐庶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有时远征归来,一身疲惫只想要瘫倒在榻上睡个三天三夜,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来看他,说些没头没尾的话,或者就这样相对而坐,用很长很长的沉默,度过那些很静很静的夜。

戎马一生,唯有这么一点,可以怀念的最闲适的时光。

“元直,”曹仁心里不着边际地想,也许这是自己第一次叫他的字,“其实我只是觉得,那一日是我将你接入了许都城,就该由我陪着你走下去才对。”

可到头来谁又能陪伴谁呢,我们不过是看熟了彼此面孔的陌生人。

 

那之后不久,曹公过世了。曹丕好似顺理成章一般篡了汉,心安理得地坐实了“汉贼”之名,曹仁也由于功勋卓著而得了不少封赏,加官进爵,从车骑将军到大将军,最后官至大司马,魏国上下再无别的将领能出其右。

可这些对徐庶来说,不过是将宅邸从许都搬到洛阳罢了。曹仁很少再来看他了,倒是经常差人来送些东西,偶尔亲自上门,也总是嘘寒问暖几句,然后相对无言,饮到天明。

后来曹仁病重,上至魏帝曹丕下至文武百官,轮着番的来探病。曹丕甚至亲自到塌前执着他的手说子孝叔一切勿念只管好好养病便是,说得情真意切闻者动容。

可曹仁还是一病不起了。常年的戎马让他积郁了太多的隐患,这次一并爆发出来,御医都说,只怕是回天乏术。

在曹仁一府上下开始准备丧事时,徐庶来了。曹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真的是徐庶,虽然样貌分毫不变,但那双眼睛那副神色,都像是在几个月里苍老了几十年。

“听说大司马抱恙,在下特来探望。”徐庶两手空空,进了屋子就直接在榻边坐下,一点也不见外的样子——虽然这着实是他第一次来曹仁府上。

“我不是抱恙,”曹仁呵呵笑着,“我是快死了。”

徐庶浑浊的眼里布满了血丝,那样子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他面无表情地回应曹仁的自哂,可眼底的疲惫是怎样都掩不住的。

“先生这是怎么了?”曹仁看着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难道是陛下难为你了?”

徐庶摇头。其实谁又会来难为他这样一个人?不进一言不发一语,原本就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措,他相信自己这样子,可以在曹家的朝堂上活得很久很久。

——曹仁只是喜欢胡乱操心。徐庶这样想。

可仅仅是摇头显然无法安抚曹仁的焦虑。“究竟何事?先生自可对我明言,若有力所能及,定当为先生分忧。”

“并无甚事,大司马不必挂心,眼下还是养病为重。”

曹仁看着他的眼,然后渐渐笑了起来,眼角那些细密深刻的纹路都聚在一起。他伸出手,拉过徐庶的腕子,徐庶没有什么反应,就任由着他,引着自己的手,按在了病中人的胸口。

呼吸和心率都像是缓了许多,徐庶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许曹仁真的活不久了。

“元直,我要死了。我只想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他顿了顿,“车马行牒都已经备好了,办事的都是我多年的亲随,当可托付。你收拾一下,随时都可以走。”

徐庶一愣:“走?”

曹仁点点头:“离开这里,去益州,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我知道这样做,有愧陛下和先王,但是我只怕我死以后,会有人为难你……”

徐庶突然心里难过得想要哭出声来。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不明白呢?这世上已经不再有会为难徐元直的人了啊!为何放弃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只求自保,为何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为何面对别人的滔滔不绝从来都只是默不作声……曹仁,曹子孝,你不懂么?还是你就算懂了,也不肯放手呢?

“元直,不要留在这里了……”曹仁犹豫了一下,有些事他在心里藏了很久,在不可见人的角落里兀自生长蔓延,爬过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最后彼此不分,刻入骨髓,成为他的本能。他本想永远地藏下去,可现在他就要死了。

“这里,这里是你的牢笼啊……”他睁大眼睛盯着屋顶,像是失神,“当初是我害了你,这些年来我没有一时一刻停止内疚。可我又不敢私自放你走,我也……不舍得。可那又如何呢?我就快死了啊。”

“是么……原来是牢笼么……”徐庶喃喃,却用力握紧了曹仁的手,“我明白了。大司马的好意,在下感激不尽。待在下收拾停当,便会离开洛阳。”

曹仁见他答应的如此干脆,微微笑了笑,可眼中的火倏然便熄了。——留不住的啊,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想要放下却又一次次地拾起,想要远离却又一次次折返,困住了的又岂是徐元直一人呢?只是在天命面前,唯有臣服。

幸好,眼前的人还可以好好地活着。活着,就已足够。

这时徐庶抽出手,从榻边站起,整衣,下拜。

“徐庶谢过大司马这些年的照拂。”他叩首,额头在地上敲出三声钝响,然后起身,复又看了曹仁一眼。

“大司马保重。”

“……先生也请保重。”

 

那是曹仁与徐庶的最后一次见面。

曹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徐庶已经离开了洛阳城,辗转去了青州。

后来他在青州隐居下来,在一个依山傍海的渔村,了此残生。

他的那些故人们都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徐庶是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但徐庶终此一生都没能走出那个牢笼。从那一日,笑意宛然意气风发的将军在许都的城门前将他领进了城池,他就再也没能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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